葛云身体被压得严严实实,可依旧从那些人之中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努力地去够霍尘的腿。 慌乱中,葛云口中被塞着的布条滚落,他咳嗽了一大口鲜血出来,手指深深地扣进地面,用力到青筋都迸了出来。 “请你……请你再听我说一句话。霍尘!!!”他撕心裂肺地吼叫,“最后一句。最后一句!!!” 霍尘搭上顾长思的手,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郭越踌躇道:“这——” “没事儿,可能住得这么几天,葛大人舍不得我。”霍尘摆了摆手,暗地里安抚似的捏了捏顾长思的手心,随即向葛云走去,“有劳诸位,留个空让我跟他讲两句?” 按着葛云的人没动,只是侧了侧身子,足够能让葛云看清霍尘的面庞。 葛云用力地够了够,拽住了他的脚踝,眼神巴望着、自下而上地看着他,那一口殷红的血让他看起来羸弱又可怜,可霍尘分明感觉到他攥着自己的力气好大。 葛云突然咧开嘴,费力地露出个笑:“我要死了,可我想跟你说……” “如果你不是他,谢谢你能够让我在临死前再见他一面。”他泪水涟涟道,“如果你真是他,谢谢你能够让我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 话毕,他没等霍尘回应,或者说他拒绝看到霍尘有任何模样的回应,于是骤然松了手,任由狱卒架起他虚弱无力的身体,一路拖到那最里面的牢房中。 脚踝上还有葛云攥着自己的力道。 其实他也表情空白,那样浓烈又深厚的感情,面对空无一物的记忆只是如投石入水,他做不到回应,于是只能沉默。 还是顾长思走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走吧。”顾长思的声音清冽又笃定,“我们回家。”
第65章 水月 顾长思和霍尘回了定北王府。 已经到丑时末了,闹腾了这么一大圈,两个人都有些乏,但无论如何,祈安都还是准备了一只火盆放在王府门口,又抱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柚子叶,烧好了洗澡水等着人回来。 霍尘问起,他就笑着回:“早就盼着这一天,给霍哥备着呢。” 霍尘被那水浪的热气扑出了一脸笑意:“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赶紧去歇着吧,不必再管了。” 祈安目光意味深长地从他身后的顾长思身上收回,知情知趣地溜了。 门一关,屋子里不过片刻就被热水蒸得潮湿一片,顾长思拉过屏风,伸手在热水里试了试温度:“差不多了,你——” 霍尘不知何时已经把外衣脱掉了。 牢里本就穿得粗糙,也就因为皇帝要见过他一面,才给他换了一身,但那衣服也经不起种种刑罚的磋磨,不过几日就伤痕累累,最后为了伤口好得快,还是裴青和卫杨给他带了一身雪白的中衣。 中衣外面套的是顾长思留给他的大氅,带子一扯就开,被霍尘搭在屏风上,雪白的中衣摇摇晃晃地挂在他上半身,一路剥开,还能看到里面健康匀称的身体线条。 顾长思仿佛被水烫了一下手指,猛地缩了回来,耳根都烫红了。 “怎么了?小王爷。”霍尘边走过来边解着中衣的带子,“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热,我又没像你似的穿这么点儿。”顾长思目光下瞥,霍尘越凑越近,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于是伸手推人,“赶紧洗吧,都什么时候了——” 霍尘一把抓住他,将他的手掌平铺在自己的心口:“我刚从牢里出来,还觉得浑身不舒坦,要不委屈小王爷帮帮我?” “你!”顾长思猛地抬头,险些撞上他的唇,“……我、我去给你找祈安。” 他仓皇地想跑,霍尘胳膊一伸就把人捞了回来,抵在浴桶边圈严实了,嘴唇凑上去,欲吻不吻地说:“你跑什么?又不是没亲过。” 顾长思刚想反驳一二,就被霍尘猛地低头衔住了唇。 热气蒸在顾长思背后,湿漉漉地黏在他后颈上,唇齿缠绵间,霍尘的手悄无声息地扶上那里,揉着脊椎上的穴位,辗转地去轻咬顾长思的唇角。 “帮我解下衣服而已嘛,小王爷不好意思什么呢。”霍尘气音又低又哑,耐着性子哄他,“我之前也帮小王爷解过外衣带子,礼尚往来,这都不肯吗?” 大抵是他的语气太过哄人,也大概是整个屋里都太热太潮了,那股潮湿缠绵的热浪一直往顾长思心里钻,诱着他的手一点一点从霍尘的肩颈上拂落,在密密麻麻的吻里解开中衣的一颗颗扣子。 顾长思被他吻得脸红,最后一颗扣子解开,霍尘轻轻一挣,那中衣就顺着他的手臂掉落,顾长思的手还捏在衣摆下沿,看着像是他给人家扒了似的。 霍尘从他的唇角离开,那些情思在他眼中呼之欲出,露在顾长思眼里是一片跃跃欲试的神色:“小王爷够坏的,上手脱我衣服,看完了可是要负责的。” 你怎么强词夺理!!! 顾长思想狠狠地瞪他一眼,可目光瞬间又被他胸膛上斑驳的伤口吸引过去,最可怖的还属胸口上二指处那枚烙铁留下的烫伤,几乎是要长年累月地停留在霍尘的皮肤上。 霍尘察觉到顾长思跑神了,当即用手把他的脸托了起来,他的脸真的很小,双手托起来的时候还带了些单纯的无辜感,与那叱咤风云的定北王殿下天壤之别,这样的区别和差异让霍尘灵魂都在颤栗。 “小王爷,别看了,看看我,现在最要命的是我。”霍尘紧紧地贴着他,上身源源不断的热从相触的肌肤中传递到顾长思的手心中,“方才还在牢里说让我哄哄你呢,给我个机会让我现在哄哄你好不好?” 顾长思刚想说话,就又被他铺天盖地地吻下来。 他们贴得近,霍尘又比他高出半个头,于是顾长思只能微微仰着下颌被迫接受他攻城略地的吻,头脑里本来还有的一些清明都在这一吻里消失殆尽,他伸手扶上霍尘的手腕,像是溺水之人能够抓住的唯一浮木,而他被缠绵的吻做成的海浪激得溃不成军。 霍尘猛地把他翻了过去,顾长思一晃,下意识伸手扶住浴桶边沿,在那些热气蒸腾里看到了水面上自己通红的唇角和绯色的面颊。 霍尘的脸隐在他的身后,但那双手却从他的侧脸滑下,一路抚过喉结、锁骨、腰腹,落在视野以外的腰线之下。 “等……”顾长思觉得自己呼吸都在抖,“别……” “等什么?”霍尘声音低哑,嗅着他发丝耳后那些浅淡的玉檀香,手上动作不停,剥开顾长思的腰封,“小王爷要等什么?” 顾长思也不知道他要等什么。 他只能看见自己的目光带了一丝仿若醉酒后的失焦,摇摇晃晃浮在水面上,如镜中花水中月,缥缈无依又暧昧不清。 窸窸窣窣一阵衣料轻响,顾长思的双腿被屋中的冷气一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霍尘敏锐地察觉到了,问他:“腿疼?” “不疼。”他终于能够顺利地说出那句不疼,双手紧紧抠在浴桶边上,不忍也不敢去看那水面上的倒影,“你、你别……唔!” 霍尘一口叼在他的颈侧,左手没停,右手轻轻拢了上来,绕过顾长思纤细的腰身,伸出手去碰那水面。 “我摸摸烫不烫啊……”他把手指轻轻伸进水面里,从那倒影里看见顾长思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的眼睫,“嘶,好烫。” 他的手指在水中轻轻游弋,一路滑到水面上顾长思的面颊中去,摸到他倒影中殷红的唇角,轻轻颤抖,那倒影就开始变得破碎不明,在顾长思开口的一瞬间,他将水面摇散了。 “看不见了,别闭眼睛,看看我。”霍尘湿漉漉的手指托住顾长思的下颌,绕过来凑上一吻,“睁眼。” 顾长思的眼睛比霍尘的手指还要湿润:“霍……霍尘。” “吓死我了。”霍尘辗转着咬他的舌尖,“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轻……别……你……”顾长思几乎要将那块浴桶边缘掰下来,他何曾如此被动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慢……慢些。” 霍尘只是愈发潮湿地吻他,像是在确定他存在一样,手上甚至愈发用力,就为了听见从他嗓子中那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喃喃低语。 顾长思额发都乱了,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就忽然这样了呢? 怎么就忽然这样了呢。 明明该是他害怕的,害怕霍尘被害死,害怕皇帝真的不等他将哥舒冰带回来就要把霍尘斩首示众,害怕他回来时只能看见空旷的牢房和一道斩立决的旨意。 可怎么感觉,这个身在囹圄之中的人,相比于自己的处境还要惶恐的,是他顾长思有没有平安。 爱呀,这是因为…… “我爱你啊,小王爷。” 那句话霍尘咬住他的耳尖细细道来,呼出的热气让顾长思猛地一颤,整个人一晃,水面也跟着摇碎了一池的光晕。 霍尘用右手揽住他陡然歪斜的身体。 “霍尘。”顾长思紧紧扒着他的手臂,气若游丝地骂,“你放肆。” “放不放肆的,多谢小王爷赏了。”霍尘冲他耳侧意犹未尽地吹口气,“洗个澡吧,正好祈安烧了热水,给我一个人多浪费。” “你就是这么哄人的?”顾长思耳根都红透了,还要张牙舞爪地耀武扬威,霍尘瞧着他奶猫一样的虚张声势,没忍住笑得大声了些。 “我不是这么哄人的,我只这么哄你。”霍尘在他的颈上猛地叼了一口,“跌在红尘万千之中,滚落爱欲满身,就顾不上一些惹人烦忧的事情了,我喜欢看你跌落红尘的样子,我也喜欢看你爱欲满身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 纵是寻欢作乐的十春楼,下半夜也比上半夜要静谧几分。 崔千雀吩咐完下面人收拾残羹冷炙,施施然回到楼上的时候发现自己屋中窗户大开,寒凉的晚风灌了人满怀,她赶紧快走几步,将那窗户合上了。 她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翻窗而来的不速之客晾在了一边,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 郜文榭不得不弄出了些动静,终于惹得千雀姑娘回眸一顾。 崔千雀上下打量他,那张脸依旧被面具遮得严严实实:“心情不好?” “霍尘刚刚被皇帝无罪释放了。”郜文榭声音冰冷,“这怎么可能会心情好?” “殿下用尽全力也要捍卫霍大人的清白,那天从我这儿离开,好像还跟苑长记说,霍尘是他的心上人来着。”崔千雀眼珠一转,“哎呀,别捏碎了我的茶杯啊,这么好看呢,你可得给我赔一只一模一样的。” “心上人?”郜文榭咬牙切齿道,“他真的这么说的?” 崔千雀定定地看着他:“文榭,殿下也是人,是人就有爱恨情仇,就有喜怒哀惧厌,他今年已经二十四了,正常的皇亲国戚孩子都能满街跑了,他至今都是孤身一人,你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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