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个人躺进被窝里,明明赶了一天路,身上早已疲惫,但顾长思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斑驳的驿站天花板。 “你们是专门来等我的,对吧?”顾长思主动开了口,“看苑长记那样子,你们都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吧?” 霍尘“嗯”了一声:“所以,你还是会去,对不对?” 顾长思嗤笑一声:“多不公平,当然要去。” “无诏返京,罪同谋反。”霍尘动了下,原是他侧了过来,深深地望着顾长思的侧脸,“你想好了吗?” “我活着就是谋反,无非是闹没闹到台上罢了。”顾长思眨了眨眼,“想好了,我可以退,也可以忍,但太多年了,实在是太多年了。人都是有底线的,我再任由宋启迎踩上来,那真就没有路走了。” 他察觉到霍尘的沉默,轻轻笑了下:“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以卵击石、螳臂当车,那是不会的,我有分寸。” “但你若真有那么大的把握,也不可能今夜给长记他们带那些东西。”霍尘喉头一滚,“……在我面前,还需要伪装这些事情吗?” 顾长思笑容凝了凝:“我只是怕有万一。万一万一,多遗憾呢。” 霍尘眉心一蹙:“阿淮——” “放心吧,师兄。”顾长思转过身来,用手掌盖住了霍尘那双眼睛,淡淡的香气萦绕而上,意外地让他晕晕乎乎,几乎要即刻跌进梦里去。 霍尘一惊:“这是——” 可他的声音已经发不出来了,嘴唇和舌头仿佛已经被麻痹掉,接着是视线、触感……最后是他的听觉。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听见顾长思轻声道:“溃疡烂到深处才能拔除、人之将死其言才能够振聋发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有些事需要人去做,我毕竟还是定北王,是淮安王世子,身上流着宋氏的血……对吧?” “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师兄。” 顾长思如法炮制,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一口气撂倒了四个人。 他知道苑长记怒气何在,也知道他们痛苦的根源,但这本就是他的选择,原不该他们来承担那所谓拦与不拦的责任和艰难。 他来替他们选,他知道他自己的归处在哪里。 红漆令都出来了,宋启迎把面子功夫做得足足的,只可惜皇帝自己都不曾想要真的承这份情,更何况顾长思。 他知道皇帝在等他,迫不及待地等他回来,巧的是,顾长思也真的很想让他等自己回来。 他翻身上马,破金刀被他别在身后腰间,一线晨光掠过高耸巍峨的城墙,投下一道金灿灿的光线,只听一声闷响,仿佛有神灵降下一道神谕,大门就在这道光线下由内推开,门缝由窄至宽,先是顾长思一只凛冽的、盛怒的眼睛,再是那张阴冷似冰的面庞,最终是他整个人的身形,都被晨光包裹,发出不敢令人直视的威慑。 “驾——!!” 他一夹马腹,随着一声长长的嘶鸣,他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冲进了长安。
第112章 闯宫 皇宫里还沉静一片。 长庆宫的大门轰然打开,宋晖寝衣都没来得及换,披了一件袍子就急吼吼地驰行在黎明前夕浓重的夜色中,伪装成小太监的钟桓急匆匆跟在他身后,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把帽子压得低一些、再低一些。 “你拿着我的手令,从西宁门出去,悄悄的,别声张。”宋晖步子在甬道上一刹,前面陆陆续续走过一队钦天监的大臣,他艰难地攥了攥拳,将手令往钟桓怀中一塞,“多谢你,霍大人没有看错人,你的消息送来的很及时。” 顾长思以为霍尘真的会坐以待毙,看着他沉下去?不,他不会。 纵然他不知道前路何在,但他尽力争取了一切能让顾长思平安的办法,在红漆令颁下后,霍尘第一时间去找了中军都督府的钟桓,这小子当时就总在他前后转,是个可以信赖的对象。 他告诉钟桓,自己会每日辰时、申时、子时在长安城城门底下门洞里塞一张字条,让钟桓勤看着些,只要缺了任何一次,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混进宫里,去长庆宫找太子宋晖,告诉他“回来了”。 霍尘说,你只消把这三个字带给他,说是我让你带给他,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宋晖从钟桓嘴里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 顾长思被夺权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纵然见不到宋启迎,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当即就明白过来,这是邵翊在背后拱的一把火,是一把足以天翻地覆的滔天烈焰。 “太子殿下,”明德宫的侍卫早已换成邵翊的心腹,宋启迎半梦半醒间签下了诏书,令皇后及太子等后宫一干人等不许靠近明德宫,因此他们拿着这封诏书作威作福,“陛下有旨,若非传召,不得觐见。” 宋晖厉声道:“本宫有要事要面呈天子,让开!” “太子殿下恕罪,臣等只是奉命而为,还请不要为难。” “奉命?奉谁的命?”宋晖正色道,“天子抱恙,本宫乃是中宫嫡子、大魏太子,由陛下亲手写下册封诏书,颁布天下,本宫要见自己的父亲,要向谁禀报?!” “这正是陛下的旨意,太子殿下不是早就听过臣宣读的圣旨吗?”晨光熹微,邵翊从明德宫中缓步而出,孟声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抱着一只空了的药碗,“殿下何事如此焦急?” 宋晖最看不上他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冷声道:“本宫要与陛下禀告什么,邵大人还不配过问吧?” “是,但臣毕竟奉令替陛下看顾国事,所以才冒昧有此一问。” “你不说这个,本宫还忘记跟邵大人论一论。”宋晖上前两步,与他极近距离地四目相对,“本宫尚且在长庆宫里住着,这世上,哪有太子不监国,而让一介鸿胪寺卿看着朝政的道理?” 邵翊不闪不避道:“那这就要问陛下的意思了,如果殿下需要,臣会帮殿下传话给陛下问问的。” “咣——!!!”明德宫中猝然爆发的碎裂声吓了两人一跳,随即传出来宋启迎痛苦的□□更是让宋晖脸色大变,当即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拨开人就冲了进去。 “父皇!!!” 明德宫大门大敞着,伺候的宫女内侍哆哆嗦嗦跪了一地,宋启迎身着龙袍,鬓发散乱,不住地用头去撞雕刻了龙纹的墙壁,尖锐的棱角磕得他头破血流。 宋晖大骇,连忙冲过去抱住了宋启迎自残一样的行为,惊慌地唤道:“父皇!父皇!你怎么了父皇!?太医!!!有没有太医在——!?” “啪”,宋启迎一把攥住了宋晖的手,剧烈的头痛让他聚不清视线,模模糊糊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仓皇地张大了口:“阿晖!阿晖!!他们来了,他们来找朕了!!!” “什么?什么他们?”宋晖顺着他坐在冰冷的地面,紧紧地搂着他,“父皇,是做噩梦了吗?还是——” “是你皇祖父!还有你大皇伯。”宋启迎小幅度地颤抖起来,“他们、他们都回来了,都在问我,在问我凭什么身披龙袍,凭什么身居高位,凭什么……” 他突然顿住,眼瞳放大、放大再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回来了,回来了是不是?宋晞回来了!!宋晞回来了是不是!!!他带着他爹娘回来向朕索命了!!!” “父皇——” 宋启迎眼瞳颤抖着,在那惊慌的视线尽头,邵翊规规矩矩地揣手立在那里,面上的笑容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嘲讽:“禀报陛下,定北王殿下确已进城,正往皇宫方向来。” 宋启迎难以遏制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怒吼。 宋晖搂不住他,宋启迎发狠挣开,一把抽出藏在床垫下的三尺宝剑,凛冽的剑光带着毫无章法的攻势,令人退避三尺,生怕被这疯子一剑捅穿心脏。 “去!去!!!”宋启迎目眦欲裂,“宋晖你去!!!” 宋晖惊叫:“父皇!!” “杀了他!杀了他!!”宋启迎已经听不见了,他满心满眼都是邵翊那嘲讽似的笑容,在他眼中那笑容并不在邵翊的面皮上,而是化成了顾长思的模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杀了他!!!”宋启迎一剑砍进地面,像是筋疲力尽的野兽,从嗓子里滚出危险的低吟,“杀了他,靠近一步,就杀了他,让他有来无回,杀了他!!!” * 霍尘在梦境里挣扎着醒来。 那迷药不会让人醒来头痛,但这一梦睡得太沉,沉睡的头脑还是让他足足缓了好一会儿,他用手掌抵着太阳穴,频繁且不轻地敲击着那里,像是要从中敲出些东西来。 昨晚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顾长思……对,顾长思回来了……迷药……他回来了!? 霍尘骤然清醒过来,踩着靴子拽下大氅就夺门而出! 糟了!!! 他扯过一匹快马,不顾巡防的警告声一跃而入,策马狂奔,心脏跳得比马蹄声都快,哒哒,哒哒,重重敲击在他的耳膜上。 宋晖……宋晖知道了吗?!他知道了吧!!! 长街上,钟桓迎面而来,在那道身影出现的一瞬间,霍尘眼睛一亮。 “钟桓!”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时刻不由他停下来细细分辨,只能朗声吼道,“事情办妥没有!?” “办妥了!大人放心!!”钟桓勒住缰绳,霍尘却一夹马腹,直接在他身边一闪而过,一丝一毫与他交谈的意思都没有,“等一下!等一下大人!!” 没办法,钟桓只好跟上霍尘,听那人头也不回道:“论功行赏等我回来,十万火急,你别跟来!” 钟桓穷追不舍:“不行!我有话要跟大人说!!” “什么话也等我回来再说!!” “等你回来就来不及了!!!”钟桓不管不顾地冲到他面前,两匹马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霍尘努力勒紧缰绳,才堪堪没让自己的马一脚将钟桓踢出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霍尘几乎控制不住情绪:“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卑职受定北王所托,务必将话带到。”钟桓跳下马,单膝跪地,重重地向他抱一抱拳,“卑职从皇宫出来,半路上遇见了定北王,王爷让我给大人带一句话,说务必在您去皇宫之前带到。” 霍尘压抑着焦急:“说。” “定北王说,去皇宫前,请您想想,他与您说过什么。” 霍尘一怔。 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顾长思与他说的话太多了,从近到远,驿站里、北境嘉定城的定北王府里、还有出发前的…… 等等。 定北王府? 不是嘉定的那座,而是长安的那座,他原来从未细想过,顾长思曾经一直将长安的定北王府视为一个住处,他说过,那不是家,玄门才是家,定北王府只是座空落落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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