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记得我出征嘉定之前,书房里,我跟您说过的话吗?” ——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作别故土,苦不堪言。稍疑,信仰崩塌,稍念,性命危悬。门中弟妹大多年幼,我身为长兄,理应率先承担。 ——更何况,我生来就是玄门最利的一把刀,陛下当年将我从十二营中捞出,又给了我霍大人独子的身份,不就是为了用在最容易见血的刀锋上吗? “他不是我,”霍尘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我既不想让他信仰崩塌,更不想让他性命危悬,最不想当年旧事重演一遍。我们没有那么多个五年了。” 说完这些,霍尘便推开门走了出去,直到外头他才猛然发觉,长安城的阳光刺眼得令人眼眶生痛,几欲落泪。 顾长思,他的阿淮,是大魏高悬的月,就算不能如同朗朗明日般永照天空,纵然阴晴圆缺都要尝遍,但他永远在那里,清冷的、无悔的,永远在那里。 阴云蔽空,欲遮月明。 * 调动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北境,温知手一抖,险些砸了案几,在一片沉默中,顾长思猛地推门而入,盯着那脸上挂着假笑的内侍,几乎要给人烧穿个洞。 “皇帝的意思?” “回王爷,是。” “皇帝是要削我的权?” “回王爷,是官员更迭,陛下担心您辛苦,将事务交给卫大人,您也松快些。” “皇帝凭什么下这道旨意?” “回王爷,陛下说,听闻狼族公主近日在嘉定出没,那女人与王爷一向势同水火,为了您的安危,还是暂且先避一避。” 顾长思盯着他的脸,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字正腔圆又声如洪钟地说:“宋启迎当真是个阴、险、小、人。” 温知魂都要吓飞了:“王爷!陛下名讳不可直呼!!!” 话音未落,破金刀铮然出鞘,手起刀落,内侍手里捧着的圣旨刹那间断成了两截,无力地垂在半空中。 内侍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颤声道:“王王王……王爷?!” “我就叫了,他奈我何?” 顾长思收刀归鞘,一把推了人就走。 内侍尖锐的嗓音刺破苍穹:“王爷这个意思,难道是想要抗旨不遵?!” “让宋启迎当面给我解释!”顾长思乜他一眼,“一封圣旨就想让我就范,他真当我还是当年的懵懂稚子,任人宰割?!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也配!!!” 温知忙道:“王爷!慎言!!!” “王爷!”内侍扯着尖锐的嗓子警告他,“陛下不曾下旨,你现在回京就是无诏返京,罪同谋反!这是您当时答应陛下的!您不能走!回来!!!” “铮——”破金长刀刹那间横在他颈侧,森然的刀光如同顾长思那双杀气四溢的眼睛,“回来?我真是太给你脸了,谁给你的胆子,对我大呼小叫、呼来喝去?!” 手腕倏然一动,血线凛然一道喷洒而出,内侍还来不及尖叫,鲜血蓦地喷满了那本就惨不忍睹的圣旨,他抽搐着倒在血泊里,至死还不敢相信定北王真的会杀了他。 他可是皇帝派来宣旨的啊!他居然会被杀!!!定北王当真疯了吗!!! 意识即将消散,他听见顾长思阴冷的声音徐徐响起。 “我答应他?是他当时害怕我会拉着他同归于尽,不得不答应我!”顾长思阴鸷的表情映在他即将涣散的瞳孔里,“宋启迎的狗也配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真以为自己能爬起来做人了吗?他也配?你也配?你们也配?” “宋启迎自己撕毁了当年我们彼此答应对方的三条规则,违约的是他,该死的人,也是他。” 温知被这一变故吓得哑口无言,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见顾长思盛怒的背影扬长而去。 他像是才缓过来一口气,明明腿都软了,但还是艰难地绕过这一摊狼藉,扒在门上喘息:“王爷,不、不行!” “你细想想,这一切不对劲,说不定皇帝就是在等你回去,就是逼你回去!” “你一旦回去就没有回头路了啊!!!” 顾长思的脚步一刹。 “回头路?”他冷笑一声,“我从来不走回头路。我倒想看看,宋启迎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111章 开局 山雨欲来。 长安城北门外有一处驻扎驿站,专供旅人入城前歇脚所用,此时驿站中的人已悄无声息地换了一批,秋长若沉默地剁馅料,菜刀和案板之间发出钝钝地闷响,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剩下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发起了呆,外面车水马龙,从白天一直热闹到了晚上,眼瞧着城门要关了,巡防的士兵才差人来问他们几位要不要回城。 封长念道谢说不必,算是把人打发走了。 “啪”,苑长记把饺子皮往面粉上一丢:“这都什么事儿!?” “长庭哥,我们真的要拦着长思吗?”苑长记望向窗边沉默的人,他也不想明说,但实在憋不住,“之前让长思服下忘情蛊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谁愿意去违逆他,明明都这么不容易了。但我们真的要顺着他的意思来吗?看着他真的回去送死吗?!” 霍尘抱着如故枪,只是沉默地用指腹拭了拭锋利程度。 苑长记懊恼道:“行行行,一个两个都能忍。” “好了。”封长念轻轻推了他一把,“过来收拾东西,大师兄,你同长若姐把饺子下了吧,长思赶不上这顿晚饭,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啊。” 看着霍尘和秋长若两个人进了后厨,封长念才怼了苑长记一把:“大师兄脸色都那样了,祖宗啊,求你少说两句吧。” “你不生气吗?这么多年了,唯二的两次红漆令我都不理解,小师叔和长思到底有什么罄竹难书的罪过?就让皇帝这么容不下?!”苑长记越想越气,“还有,长思真的会回来吗?我心里不安的很,他要是真回来了,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做?” 天地良心,兄弟感情在上、纲常礼法在上,到底哪边对哪边错? 苑长记直觉自己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怄得想一头撞死在长安城门外算了。 顾长思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门。 这一路上似乎下了雨,他的大氅上还沾了些潮意,进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苑长记的目光,封长念劝慰的手刚伸出去一半,霎时一怔。 顾长思好像也没料到在这里能遇见他们俩,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表情,那一侧唇角刚刚掀起一条缝:“你们怎么都在——” “这里呢”就被苑长记呼啸而来的一拽堵回了嗓子眼里,顾长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硬生生被他提着领口撞在墙上,还没反骂他一句做什么,就被苑长记愈发用力地抵在了门板上。 后脑和门板咣地撞了一声。顾长思心里下意识就骂了一句。真疼,苑长记这小犊子一点儿没收劲儿。 苑长记倒是先红了眼睛,恶狠狠的样子:“你真回来啊?顾长思你真的回来啊!?” 顾长思看着他这个模样仿佛是很疑惑,他目光掠过苑长记,看到封长念躲避的视线,还有因着动静太大,从后厨匆匆赶出的秋长若和霍尘。 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霍尘的眸光就沉了下去,仿佛所有情绪都在冰封之下,就看不见里面的痛苦和挣扎。 苑长记真的要受不了了,他甚至还抱过万一的希望,希望顾长思不要搅进这趟浑水来:“我在问你话!!!” 顾长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敛眸,手指在苑长记的手上轻轻一拂:“三个月不见,好不容易我回来了,你就送我这个见面礼?” “顾长思你——!” “憋回去,不许骂人。”顾长思眉头倏尔一皱,又放松开,“你这样抵着我,过一会儿霍长庭吃醋了。” 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苑长记只觉得想想都要炸了,要么,要么他今晚就要把这个人捆一捆扔回北境十二城,完成什么破红漆令,逼着顾长思打碎了牙和血吞,认了那封狗屁圣旨,老老实实地被卸了权——可怎么想自己都像是在帮着皇帝逼迫顾长思,一步又一步,他绝对不想这样。 可要么,就要遂了顾长思的心,让他进长安,让他到明德宫,让他去质问,但那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条,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一条路来逃生。 他们四个在这里愁了好几日了,拦对不起良心,不拦更对不起良心,两厢抉择也没有一条活路,简直要把人憋疯。 而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松手吧。”顾长思的耐心彻底告罄,“你再这么抵着,跟抵个犯人一样,怎么,苑大人是想把我拿住,送到哪里去啊?” 仿佛被戳中了什么心事,苑长记的目光瞬间就尖锐了起来。 顾长思心下叹息,但终究还是让苑长记松了手,他理了理领口,一把推开站在原地喘粗气的苑长记,径直走到封长念面前。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北境那边的工匠打的,我记得你跟我提了好几年,我记性不好,一直忘,这次回来终归是记得了。” 封长念接过来,是一块用狼族血玉打造的宝石,嵌在长剑和剑鞘上都好看。 封长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突然带礼物了?” 顾长思不置可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和秋长若的目光对上。 她很慌张似的:“赶了一路累坏了吧,歇歇,饺子马上就好了。” 顾长思看着她很久,忽然笑了:“谢谢长若姐。” 他从包裹里翻翻捡捡,挑出一本册子来:“这个是北境那边的老医师编纂的,有关北境那边的稀有草药图鉴,之前听你说过,这次也给你带回来了。” 秋长若定定地看着那本册子,半晌没动,被顾长思不容反抗地塞进了怀里。 “还有你,臭小子。”顾长思瞥了苑长记一眼,一样从包里翻出一只匣子:“狼族那边的玄铁打造的箭头,你不是也想要来着,正好,一起带过来了。” 说罢,他也没看苑长记的脸色,缓步走到霍尘面前,那人摊着双手坐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顾长思微微低着头,也这么瞧他。 他似乎知道霍尘他们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似乎又不知道,但没有人主动说起,顾长思也选择沉默,倒像是一种默许。 最终还是霍尘败下阵来,他伸出手拉过顾长思的,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拢好:“冷不冷?北境是不是下雪了?” “走的时候天阴阴的,或许吧。刚刚进来是有点冷,”顾长思任由他给自己暖手,露出了个释然的笑,“不过现在,暖了。” * 人已经见到了,但到底要怎么做还是没人想好,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了,霍尘拉起顾长思,左右长安城门已经锁了,今夜是肯定无法进城,事情还有和缓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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