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见他的样子,笑了一声,指着东边的天空解释道: “贫道月前本是云游至白檀镇,听着街头巷尾的走卒小贩都在谈论小友的名字,初时还以为是上了年纪的香师,没想到今日一见,小友竟是这般年轻。”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然且真挚。 虽然这人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龄,但他一口一个“小友”,叫得十分自然,弄得晏辞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他记得与道家相谈时,向来避讳谈及生辰年龄,所以也没有多问。 ... 在这镇上住了几天,三天内有两天是下雨的。 其余时间晏辞带着顾笙和阿三在客栈里打牌,偶尔能从吃饭的客人口中得到些有趣的传闻。 傍晚过后,店小二守着烛灯在角落里打瞌睡。 客栈大堂里,晏辞拿着一摞自制的纸牌教顾笙和阿三“叶子戏”的玩法,顾笙听得很认真。 而且真正行动起来的时候,顾笙学得很快,玩得竟然出奇的好。 晏辞微微惊讶,夸赞道: “没想到夫人在算术方面如此有天赋。”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呢。 这还是第一次他当着顾笙和别人的面称他为“夫人”,顾笙听着那两个字,嘴角不自觉扬起,手上动作加快,牌打得更欢了。 阿三玩了一会儿,实在搞不懂规则,看着面前两人眉来眼去嘻嘻哈哈,没玩一会儿,便困了起来,起身回房睡觉。 三个人剩两个,晏辞就教了顾笙新的玩法,正在这时,客栈门“吱呀”一声,林朝鹤依旧带着那只青色的斗笠,一身雨气回来。 这人通身气派,却经日行踪不定,有时夜半出门,凌晨才归,有时凌晨出门,夜半才归。 一天有大半时间是见不到影子的,实在是个怪人。 这时他一进屋,那股清雅的降真香的味道便随着进来。 晏辞轻轻吸了吸鼻子。 林朝鹤摘下斗笠正准备上楼,晏辞回过头突然对他道:“道兄,要不要来一局?“ 道士闻言,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侧头,狭长的丹凤眼微挑,下一刻还真站了过来。 晏辞将手里收叠的纸牌重新展开。 林朝鹤就在桌子对面坐下来,他十分熟稔地抓起牌,看着行为举止似乎还是个老手。 这下棋逢对手,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半夜,守着烛灯的店小二已经困得不行回去睡了,顾笙也睡眼惺忪地靠在晏辞肩头。 鼻尖那降真香的味道如有若无,晏辞用手将纸牌理顺,漫不经心地问: “道长身上的香闻着好生特别。” 林朝鹤坦然笑道:“这香是贫道一个熟人常用的,贫道偶尔沾他的光,也能用上些。” 他随意说道:“贫道这位熟人也是雅好香道之人,又独独钟爱降真香,不过一直苦于找不到能制出独特香品的香师。” 晏辞抬眼看了看他,林朝鹤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抬,依旧盯着手里的纸牌,在思索该出哪一张好。 晏辞刚开始觉得他身上的香味十分独特。 自己闻着那香气所能辨别出的几种用料,就不是寻常香铺可以获取的。 再往后接触,此人能在云游的时候还保持每日熏香,只能说其身份来历绝非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 晏辞也低下头看手里的纸牌,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听林朝鹤问道: “贫道听说不日山上便会举办斋醮典,小友可曾耳闻?” 他这一问,晏辞方才想起来张知县所说斋醮用香之事,张知县临行前还嘱咐过这道观用香的特殊性。 晏辞心知这会是一场大买卖,若是成功了,自己就不用再窝在这个小小的白檀镇了,只是一直没明白灵台观用香的特殊性为何。 “贫道一路走来,所经过的商家都在谈论此事,不过送上去的香品都没被采用。” 晏辞点了点头,而且他还听说不少人都想做成这笔生意,只不过都不知道为何送去的香品都被退了回来。 林朝鹤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看他,只是笑道: “寻常人家可不知道,但是贫道愿意告诉小友。” “这供奉在灵台观中的降真香,用料上,可是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 玩牌到半夜,桌子上廉价的白蜡蜡烛已经烧到了脚,灯花落满一桌子,唯剩下微弱的火光在从窗缝间钻出的风都弄下,在晏辞眼前轻轻摇曳。 大堂里的光线已经昏暗了不少,顾笙靠在他的肩头,呼吸间一起一伏,依旧睡得很安稳。 “特点?”晏辞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堂间回荡。 林朝鹤的面容在微弱的火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只能听到独特的音色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愈发清晰。 降真香的味道极其独特,即使在被奉为“万香之首”的沉香面前,都不会被其味道掩盖。 甚至味道里透露出的独特的通透幽远的味道,是其他的香根本无法比拟的,可以说千万种香之中,这种香的味道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一种香可以取代。 并且它有一种特性。 降真香被点燃时,散发的烟气会笔直朝上,不像其他的香品焚烧时产生的烟气没有形态各异。 这香的烟气远看如同一道直达上苍的天梯,所以道教会用此香用于祭祀和授箓功德,认为点燃此香便可以上达天帝灵所,不仅“直达上天”,传说中还可感引仙鹤降临。 尤其是听闻祭祀星辰时,焚烧此香最妙。 寻常百姓在日常中若是遇到什么怪力乱神之事,点燃这道香,便会辟邪化吉。 因此降真香又被成为“祥瑞之香”。 他手里动作不停,熟稔地将几张牌放在一起: “小友有所不知,这供奉在道观里的降真香有一个特别之处...” “凡是于民间设醮,所燃香品中是万万不可放檀香的。”
第85章 晏辞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林朝鹤话里的意思。 在他的记忆里,他曾经制作过的降真香合香香方有许多,但往往都会与沉香,檀香,乳香等相互搭配。 只因为如果用在寻常香品上,降真香可以将其他香料的味道升华,所以铺子里卖的降真香大部分都是与其他香料混合的。 他正在纳闷,看到林朝鹤眯起眼睛,扬了下嘴角,说出的话让人感到很惊悚,面上却是一派淡然: “擅用檀香者,三代家亲责罪,己身受殃,做法者更是要减寿三年。” 晏辞微微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个说法,好奇地直了直身子: “这又是为何?” 林朝鹤垂眸看着手里的纸牌,然后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拿起放在一旁盘子里的挑灯棒,挑了挑中间烧焦的灯芯: “因为檀香乃是异邦之香,香气迷离,淫辛污秽,是万万不可用来供奉仙真神明。” 他说的话中,似乎对檀香有不浅的偏见,然而其面色毫无变化,语气里也是听不出丝毫情绪,让晏辞一时之间无法判断他此时是何意思。 晏辞也把目光投在桌上的烛火上:“这一点我的确不知道。” 传闻中释迦牟尼便是以旃檀净浴,所以檀香在佛教中的地位颇高,据说可以祛除一切不净,每每在佛教的诵经法会上,必然会点燃檀香来供诵香赞。 林朝鹤却是笑了一声:“小友要知道,异邦之教所焚之香,自然也是异邦之香。” 他这样一说,晏辞便明白了。 自从佛教传入中土,佛道之争持续千百年一直不曾平息,以至于斗争最激烈的时候,供奉在道观中的降真香是决不允许掺杂象征佛教的檀香的。 尤其是这个朝代,当今天子不知因何原因,十多年前便开始大兴土木修建观宇,网罗天下间的方士,如今又因为宫里的事广设斋醮,所以道观里供应的香火配料一定十分严谨。 就在晏辞思考的时候,又听林朝鹤道: “...而且贫道听闻灵台观里那位真人对香火味道十分敏感,如果香里夹杂了檀香,一定会为他所不喜。” 林朝鹤神色无恙,在晏辞探究的目光中,将手里最后一张牌放在桌上,笑道: “小友,这局是贫道赢了。” 晏辞定睛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林朝鹤手里的牌竟然已经打光了,而自己手里还有一摞。 两个人玩牌便是不比多人玩牌有趣,林朝鹤笑着放下手里的牌,看了看门外:“小友这些天来得时候不巧,否则这灵台镇周围可是有不少妙景游赏。” 晏辞本来想带顾笙游玩一番再回白檀镇,如今因为天气问题只能窝在客栈打牌,难免有些失望,索性将自己手里的牌也放下: “先前听说道长是来山里寻友,可是山上如今依旧有禁制,道长接下来什么打算?” 林朝鹤依旧看着门外: “啊...虽然如此,可贫道来都来了,总不能无获而归。”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毕竟山上的人,可是贫道这些年来唯一还熟识的人。” 他的语气里有些落寞,与他一贯的语气不符,听得晏辞一愣。 只见他叹了口气,神色哀哀,单手托着下巴道: “不瞒小友,贫道生来运气便不好,小时候无父无母,在寺庙乞讨又被人追着打,好不容易拜了师,结果又被师父逐出门,从此只能在外流浪。” “唯有当时路过灵台观时,被观里的友人收留了几日,没想到下山后就听说灵台观闭观的消息。贫道与友人已有十年未见,这次如果见不到他,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此人容貌本就俊秀无双,面上此刻又带着一片伤感,那双流光璀璨的丹凤眼里也染上了一丝悲意,很难让人不同情。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或许因为音色低沉太过有感染力,以至于晏辞听着他有些低落的声音,心里难免生出一些触动。 “这...” 晏辞欲言又止地张口,刚说出一个字就后悔了。 因为林朝鹤果然已经看了过来,依旧用单手托着下巴,抬眼看向晏辞的样子,眸子一转: “小友想说什么?” 晏辞凝了凝神,轻声说:“道长若是真想上山,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林朝鹤一听他这句话,放下手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小友此话当真?” 晏辞看着他的很高兴的样子,便点了点头: “...那灵台观后山有一条通向后殿的小路,虽然我没走过,但是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通向山顶的。” 之前他陪归鹤在山上放风筝时,偶然一瞥,当时就看见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通向山下,看起来更像是人修的,当时他还纳闷这道观后殿怎么会有一条通向山下的路。 林朝鹤听完他的话,眼中光芒更盛,喜道:“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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