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得好厉害,趴在晏辞身上像一只小猫,瞬间就把晏辞的衣服洇湿了一大片。 晏辞一只胳膊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只能用另外一只手艰难地摸了摸他凌乱的长发。 “夫君...”顾笙将头埋在他颈侧不断地唤着。 晏辞只能更紧地抱住他。 “没事。”他闷声笑道,语气故作轻松,“还活着呢。” 他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只来得及听他说什么果子不能多吃,接着自己就眼前一黑。 顾笙抹着泪,说那果子味道不错,但是不能多吃的,以前有人吃多了,结果中毒死掉了。 顾笙却是哭得不行:“你,你突然就晕倒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他大概想说“我还以为你死了。” 但是觉得这样说太晦气,于是把嘴里的话支吾着化成哭声。 ----- “小伙子,年纪轻也不能不爱惜身子。” 之前晏辞救了余庆,便是把他送到这里的,也因此医馆的老郎中对他有印象,此时皱着眉捋着花白的胡子,食指中指按在晏辞的手腕上。 郎中说是因为自己最近操劳过久,一下子又吃了太多的果子,气血攻心,才导致忽然晕倒。 不然以他的体力,吃果子并不会中毒。 老郎中说完还捻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的,正直好年岁,气血精力不足,这可不是好事啊。” 晏辞大惊失色。 他心想,他冤枉啊,他也没干什么啊,他明明是吃多了果子才晕倒的,怎么说的跟他肾亏体虚一样? 他有点儿忐忑,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顾笙,后者还在轻轻抽泣,似乎没有主意到他“体虚”的事,晏辞这才放下心来。 他暗自心想,要是隔他以前的体魄,熬几天万万到不了要死要活的程度,谁知这身子他养了这么久,吃个果子还能中毒。一定是这副身体的原因,一定不是他的问题! 不过...他偷偷瞄了身旁的顾笙一眼,后者坐在他旁边已经抬起了头,正用手抓着他的衣摆,认真地听老郎中的讲话。 好丢人啊。晏辞心想,也不知道顾笙怎么把他弄过来的,万一被路人看到了多不好,他还要脸呢。 万幸没有什么大事,老郎中开了几包药,让他回去煎服,并且千叮万嘱,最近不可劳累过度,又熬了一碗清毒的药,叮嘱晏辞一定要服下,接着便去忙了。 顾笙接过那碗药,一点点用汤匙搅拌着,然后郑重地看向晏辞。 晏辞看着那碗药,又想起上次装病骗顾笙的事,顿时感觉胃都拧巴了:“我晾晾...一会儿再喝...” 他还想耍赖一下,一会儿偷偷倒了,这味觉炸弹的滋味可不好受。 但是顾笙明显知道他要干什么,非常坚定地摇头。 “今天没有蜜饯了。”他说,“而且之前夫君说过以后不会再骗我。” 晏辞喉头一哽。 小夫郎长本事了,把他的话记得一清二楚,现在都学会用话噎他了。 ----- 等到晏辞愁眉苦脸地喝完了一碗药,两人这才拿着剩下的药材出门,途中顾笙一直努力扶着他,虽然晏辞几次想把手抽出来,安慰他自己没事,并且自己可以自己走。 可每当这时候,顾笙就将他的胳膊搂得更紧,还抬起小脑袋气鼓鼓地抬头瞪他。 于是晏辞所有话都被这又软又犟的眼神堵在喉咙里。 两个人一路上同时沉默。 晏辞走得非常难受,感觉像在拄着一个比他矮了两个头的拐。 然而他还不得不拄着,身子一边高一边低地迈着步子,路过的人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半身不遂的可怜人一样。 他真想直接把顾笙扛到肩上,大步回去,直接扔到床上,好好揉一顿,然后... 再然后,他的思绪被打断了。 与此同时,晏辞轻轻眯了眯眼,燥热的空气里令他鼻子发干,喉咙里裹满苦涩的中药味,让他非常不舒服。 一股饭菜的味道伴随着轻的可怜的风传来,令他觉得周围的温度都升高了。 晏辞抬起头,发现身旁是陈记那光鲜的门店。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门外等着不少前来接自家主人的马车,有几个喝醉了的公子被自家随从扶着,步履蹒跚地走出来。 晏辞一边将顾笙护在身侧,一边准备快步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他的鼻尖捕捉到一丝奇怪的香味。 那香味混杂着酒气与饭菜的味道,几乎闻不出来。 晏辞闭了闭眼。 虽然那味道转瞬即逝,但是他前些天几乎每天都在跟这道香作伴,这香在他手下变幻了几十种味道,他绝不会闻错。 有人在这附近,或者说在这酒楼的某个雅间里点了香,点的还是他刚做出来不久的那道“开元帏中衙香”。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停住脚步。 他脚步停下的太快,以至于顾笙都没反应过来,依旧抱着他的胳膊,于是踉跄了一下,由于惯性扑到晏辞怀里,鼻子还撞上了他的胸膛。 他抬起头摸了摸鼻子,就看见晏辞的目光追着刚刚那喝得烂醉的公子哥。 那人身着不凡,虽然不认识,但很显然家境不错。 刚刚那瞬间消散的香味就是路过他的时候传来的。 晏辞上前拉住正要转身回去的酒博士:“刚刚那位公子是谁?” 酒博士被他拉住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刚才那人离去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小的也不认识。” 他指了指二楼雅间:“不过早些时候那位公子是从楼上的雅间出来的。” 晏辞抬起头。 接着他视线就凝在了二楼的窗口处。 二楼没有点灯火。 窗扉没有完全关上,两页窗扉之间露出的黑色洞口像一张形状怪异的嘴。 就在晏辞看着那扇窗的时候,下一刻,半掩着的窗口后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在窗户边上站了一会儿,仿佛察觉到什么,目光朝下看去。他的目光落在晏辞身上时,目光顿了一下,接着用又细又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晏辞。 晏辞看着他的脸,眯了眯眼。 那人盯着他片刻,这才缓缓转过目光,又看向紧紧靠着他的顾笙。 片刻后,他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伸手点了点晏辞,嘴唇一张一合,上下唇极为夸张地动了动,目的性很强地想让下面的人看清他说的什么。 接着吐出两个无声的字。 废物。 晏辞瞳孔微缩。 那道身影下一刻便带着猖狂的笑意消失在了窗口。 ----- 依偎在晏辞身侧的顾笙看到晏方脸的那一瞬就用力抱住身边人的胳膊,力度大的让晏辞隐隐作痛。 顾笙还没来得及问晏辞怎么了,突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引起周围一阵抱怨的骂声。 顾笙惊呼一声,用力拉着还站在原地的晏辞躲到一边。 马车过去的瞬间,一支还未燃尽的线香伴随着一阵清晰的嘲讽笑声,挑衅般被人从马车窗口扔了出来。 那支线香在地面上滚了一圈,顶端还燃着的一段烧红的香摔在地面上,在半空中迸溅出点点火星。 顾笙不知道那是什么。 然而晏辞盯着那段残香一眼,走上前,附身捡了起来,顾笙看着他一言不发注视手中的香,于是小心凑过去。 虽然他的嗅觉没有夫君那般敏锐,但是那半截线香散发的味道令他微微错愕,不仅抬起头去看晏辞。 “夫君,这不是...”他抿了抿唇,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 晏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并非没有表情,而是所有的表情都被淹没在冰冷的神色之下。 顾笙从来没有见过晏辞是这副表情,以至于他走上前,害怕地拉住他的袖子,似乎这样就可以将他脸上令人陌生的冰霜融化掉。 晏辞指尖夹着的那快要烧完的半截线香,他只消一闻便知道正是这些天他们花费无数心血制出的那道“开元帏中衙香”。 顾笙紧紧盯着他手里的那支香,他心里砰砰直跳,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几天前才完成的香方,此时已经被人制成了香,还像垃圾一样随意扔在他们的的脚下。 他的目光朝着马车方向离去,依旧记得刚刚晏方站在窗口看向他的眼神。 顾笙转回目光,他双手抱着身边人的胳膊,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开口,就见身旁人手里那段香被一点点攥在手里,在力度下碎成几段,从他的指缝间落下,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 “夫君...”顾笙担心地忍不住唤出声。 晏辞望着这条街的尽头良久,才侧过头看向顾笙。 “没事。”他的脸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声音在夜色里也显得有些沙哑,“吓到你了?” 顾笙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晏辞此时绝不是表面上这般平静。 这几个月来,顾笙已经习惯了晏辞永远一副笑着的模样。 不管发生什么,他在他面前永远是温和的笑容。 但是他此时清楚地知道,夫君生气了。 这让他感到很紧张,于是将小手放入他的掌心,想让他握住自己的手。 “夫君...”他细声细气地问,用手指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你怎么了?”他忐忑地抬头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握着的人一点点收紧五指,把他的手握在掌心。 温暖从手一直传到胳膊,顾笙的心跳这才一点点恢复平静。 晏辞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温度,一只像小猫一样的爪子软软的伸进自己的掌心,他感觉到痒意低下头。夜色里顾笙抬起来一张小巧的脸看着自己,月色里他的眼睛好像一对黑曜石,闪着动人的光。 “我没事啊。”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轻轻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脸上刚才的表情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60章 白檀镇最北有一条又长又窄的街。 这条街与旁边那条更加幽暗的小巷子只隔了一排胡乱插在地上的栅栏。 这里聚集着各种贫困的没有收入,或是老弱病残的镇民,和旁边一到夜晚就传出的缠绵笑声的小巷子一起成了镇上最为混乱的地方。 卯时三刻,隔壁终日不合的夫妇的叫骂声透过薄薄的一面砖墙准时传了过来,与此同时他们第三个婴儿高昂的啼哭声也随着不远处的鸡叫划破清晨的宁静。 杨安一骨碌从地上的草席爬了起来。 头顶一只蜘蛛从裂了的梁上掉到他头上。 他咕哝着,将蜘蛛拾起来扔出去,穿上他那套还算干净的衣服。 临出门前,他脚步顿了一下,又返回去,从床下的角落里拿出一个破旧的陶罐,打开将里面还没铺满底的铜板一个个数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将陶罐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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