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一点屋子里那些挂着的错落有致,字轴昂贵的字幅,朗声道:“尊主人这些字应当都是在那副“海晏河清”之后所为。” 白衣人眼睛微睁:“公子又是如何得知?” “那副“海晏河清”布局上疏朗大气,虽然少有欠缺,不及这屋子中所挂。但它第一眼吸引我的却并非落笔是否力度得当,布局是否留白得当。”晏辞垂眸一字一字道,“而是字里包含的奔腾浩荡之感。” 白衣人终于在茶座中微微直起身子。 他自引晏辞进屋后便一直一副笑脸,此时那笑意终于有些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双目微睁,语气有些迫切问道:“烦请公子细述,在下愿闻其详。” 既然他让自己说,晏辞也不故作高深,略一忖度后坦然道:“公子可知,那幅字给我的第一感觉便是:写字的人彼时一定是意气风发。只有心中有这丝意气,方可任性下笔。就如我所说,这挂在墙上的字虽然落笔极近完美,却始终没有给我那种飞扬神采的感觉。”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一时有些悲戚,语气不自觉放缓微沉:“屋子里这些字虽然每一笔落到纸上都是恰到好处,但偏偏这分“恰到好处”过于严苛求全,下笔稳重而少了生动。给我的感觉便是:写这些字的时候,那个胸怀凌云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唯有茶盏中的洋洋热气在两人之间不断升腾。 当晏辞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时,见那白衣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我似乎说的太多了。” “不。”那白衣人理了理袍袖,面上竟是正色起来,抬臂拢袖对其恭敬一揖,“公子今日所言,我会如实告知主人。” 他语毕言辞微顿,一向带着从容有度的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犹豫:“只不过主人的规矩我不敢破,公子今日没有带字来,那副“海晏河清”我不敢自作主张送予公子。” 他这“送予”两字一出倒是吓了晏辞一跳。 原本听过这店的传闻,晏辞就觉得这店主人很神秘,再被这白衣人请进茶室。这么一通下来,他已经认定店家就是什么隐世大佬,而自己虽然喜欢外面那幅“海晏河清”,先前也想过用什么字来交换,但是可从来没想过会被白送。 白衣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笑道:“所以等公子下次来的时候,还烦请公子带上一副墨宝,我会亲手交予主人,再由主人亲自定夺是否易字。” …… 那白衣人一直将晏辞送到门口。 等到出了店门,晏辞微微眯了眯眼,刚才店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他的眼睛一时不适应外面的光。 晏辞与身后的人告了辞,那年轻人对着他又是一揖,方才转身回了屋子。
第181章 “诗会的花笺多谢魏公子了。” 晏辞虽然跟魏迟有些犯冲,但他向来不喜欢欠人情,隔日便去拜访了魏迟一趟。 魏迟的院子里依旧带着药味,他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了晏辞一眼:“你别误会,我只是为表弟考虑。他毕竟是个哥儿,没有夫君相伴,不好独自前往。” 晏辞颔首:“我听说十二花令游会在一处叫“落梅园”的园林中举行。园中应当有不少花树,魏公子会不会有些不便?” 魏迟似笑未笑地看了他一眼:“的确是有些花树,不过那诗会是在园中水榭里进行的,那附近可没有什么花,小心一些倒也没什么。” 说罢他拿在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目光不再放在晏辞身上。 虽然顾笙这表哥平日里总是挂了副笑在脸上,可晏辞却隐隐觉得此人并不喜欢自己。 他识趣地起身告辞,互听魏迟道:“晏公子...” 晏辞转过头,见他看着自己问了一个问题:“你会作诗吗?” 晏辞顿了一下,表示自己不会。 魏迟嘴角上扬:“既然如此...诗会那日,记得不要迟到。” ...... 十二花令游会举办的日子在月底。 天气回暖,此时春风正得意,路上皆是着新装的游人,晏辞的马车在蕴墨街的路口他停了一会儿,片刻功夫卓少游便兴冲冲地穿着新衣朝着他的马车跑过来。 落梅园是一个胥州城中最大的一个园林,其中竹林假山,湖畔楼阁交错相映,另有繁花数种。 十二花令游会在落梅园举行的消息一早传遍了胥州城,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园子里已经聚满了人,其间不乏头戴儒巾的读书人,以及胥州喜好诗词的人,看着他们笑容满面互相寒暄,晏辞方才感觉到初春的暖意来。 落梅园正中央有一个小丘,小丘之上坐落着一个斗拱飞檐的亭子,亭子四周皆被轻纱遮掩,里面隐有人影。 卓少游与晏辞说,这落梅园的主人原本是胥州城中一名富商,那时落梅园还是一个私人园林,平时对外不开放,每次举办诗会时都要缴纳租园子的银两给富商。不过去年年底富商将园子卖了出去,而园子的新主人不仅免费将落梅园给众人做诗会场地,甚至连入场的银钱都没有收。 胥州众文人私下里都在议论这落梅园的新主人是何许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 “大家都说,那后来买下园子的人一定是个极度喜好诗词的人,不然谁会一掷千金买下这么大的园子。” 随后卓少游小声与晏辞道:“晏兄,若是小生没猜错,亭子里的那位应该就是园子的主人。” 晏辞又看向那亭子。 只不过亭子四面都被纱幔围绕,压根看不出里面的光景,更别说看到里面坐着何人。 但是亭子前面却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人,想来就是今日来主持诗会的人。 那亭子坐落在一条小溪旁边,溪水顺着缓坡一直向蛇一般蜿蜒而下。而此时以那亭子为最高点,两排软垫矮几分布安置在溪水两侧上面摆放着拳头大小的香炉,青釉瓷茶盏,以及少许瓜果。 一炷香后,前来参加诗会的人已纷纷落座,而亭子里坐的应该就是落梅园的主人。 晏辞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到了那场面,这园林中的布局竟是模仿先人的“曲水流觞”。 顾笙却是从没见过这种场景,好奇地问晏辞:“夫君,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坐?” 晏辞示意他看向一旁的花鼓:“你看到那张鼓没有?” 顾笙点了点头。 “这些人落座在曲水两旁,到时候旁边会有人击花鼓。” “随着鼓点,亭子中的人会将手中的盛满酒的杯子顺水流下。鼓声停的时候,杯子停到谁的面前,谁就将杯子拾起饮酒作诗。” 顾笙听着颇有兴趣,他拉着晏辞的袖子左顾右顾,忽然朝着水榭方向挥了挥手:“夫君,表哥已经到了。” 晏辞从那座位上的几人面上一扫,很快就看到有一席上坐着的人正是魏迟。 魏迟也看到了他,他盯着晏辞看了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 “魏兄,那人是你的朋友?” 他端坐在团垫上,身边一个儒生见他一直看着那人,凑过来好奇问道。魏迟未成亲前,曾经与这些胥州的读书人交往甚密,他虽然没有入仕,但少时熟读诗书,在诗词方面小有造诣,又是在胥州长大的,所以和胥州本地的儒生有不少相识者。 他面上笑意不减:“李兄说笑了,那是我表弟的夫君,并非与我结交之人。” 这话的意思大概是要不是因为这人是自己亲戚,自己断不会认识他,而且此人不配与自己结交。 那姓李的儒生闻之了然,忖度着又打量了晏辞一番:“不过看着倒是一表人才的。” “李兄也说了,只是看着。”魏迟淡声道,“不过他是个商人,依水巷先前不是有个卖帐中香的香铺吗,就是他开的。” 他此话一出,那姓李的儒生啧啧两声:“原来是卖帐中香的...” 魏迟点头,继续道:“而且此人道貌岸然,心术不正。李兄莫要被他的外表骗了,他表面上一派君子,实际上是个惯于流连烟花之地的人。” 几人听完纷纷咋舌,看着晏辞的方向皱起了眉:“出入那种肮脏之地的人,想必身心皆不干净!魏兄,你表弟可知道此事?” 魏迟摇头,面上一副悲戚:“表弟被此小人蒙骗至今,尚且不知实情。我也在想用什么方式告知他此事比较好,可是我表弟对他情根深重,我怕说出实情会伤了表弟的心。” “我倒是不知这诗会什么时候变成谁都可以进的了?而且我见他手里的花笺,似乎还可以参与‘曲水流觞’?” 身旁的人听魏迟说了晏辞的种种“行径”,眼里皆是流露出不齿之色,纷纷附和。 魏迟却道:“是我给他的。” “魏兄你...” “诸位听我解释。”他耐心陈述,“这次诗会本就是他以表弟的名头向我要花笺,然而我给他以后,他才说想进诗会结交些才子好卖他的香。此等行径过于功利,我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可我以为是表弟向我要,所以便给了他,如今就算要回来他肯定不会给,所以才...” 他顿了顿:“而且我表弟至今都不知道他背着他去流金街的事...流金街诸位知道吧...” “就是那个销金窟!”本来几个一直听着没搭话的人听到“流金街”三个字也加入进来,倒不是说他们对那流金街多么恨之入骨,而是他们这些人哪怕辛劳一辈子挣到的银两,恐怕也不抵那些进出花楼的人一晚上的花销。 这些人多是清高自命不凡,最看不惯那些继承家产肆意挥霍者。 “真是岂有此理!”几个人听罢忿忿不平,“魏兄,这种行径简直让你我不齿!” 魏迟摇了摇头:“不齿又如何,他与我表弟早已是夫夫,我表弟又如此爱慕他,我只是他的表哥,我又能做些什么...” 那几个儒生互相对视了一眼,那李姓儒生再次站出来,义愤填膺道:“魏兄莫急,我们这诗会上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这种混进来的人定要给他一个教训,绝不会让这小人得了意!” … 魏迟没再说话,而是朝身后的侍者说了什么,接着朝晏辞的方向点了点。 那侍者点了点头,随后向水榭入口走去。 水榭的入口处诗有一个专门负责收录花笺的人,只要手中有花笺者便可以进入曲水流觞。此时收录花笺的人听完侍者的话,放下手中笔,然后便在侍者的指引下朝晏辞的方向走来:“公子。” 他的手朝那些溪边的锦垫一指:“请公子尽快入场,随意挑选一处落座。” 晏辞一怔:“不,我们只是来参观的,没有要去作诗。” 那人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点了点他手里的花笺:“公子,这花笺只有报名参加诗会的人才有。今日在场的都是胥州城中知名的才子,公子若是连这规矩都不知道,为何要来参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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