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谨慎思考了一下,“你们会不会弄错了,我的确没有报名诗会。” 他只是来看热闹的,可没想要作诗,而且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作诗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周围人见到这边的躁动已经纷纷转头看过来,那人却将手里的名册给他看,指着其中一个道:“这里的可是公子的名字?” 晏辞看过去,见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大名,他蹙了蹙眉,抬头越过花枝拼成的院墙看向魏迟。 出乎意料的是,后者也看着他。 他注视着晏辞,只不过面上的表情跟先前总是温和带笑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嘲弄鄙夷的神情。 晏辞先前还奇怪魏迟为何屡次邀请他去参加十二花令游。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所以他这么主动邀请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在诗会上作诗? 不,不应该说是作诗。 他是想让自己丢人。 眼见周围已经躁动起来,拿着名册的人也开始催促:“还请晏公子尽快入场,莫要耽误了时辰。” 晏辞本来想问问他不去行吗,然后一抬眼正对上魏迟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周围围观的人也都将目光投了过来,顾笙有些担心地拽了拽晏辞的袖子:“夫君,你要进去吗?” 他看着晏辞沉默的样子,小声道:“若是夫君不擅长作诗,我们还是——” “去,为什么不去?”晏辞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心里想着再说这曲水流觞完全凭运气,又不一定轮到自己,就算轮到了,随机应变就是。 来都来了。 他理了理下摆,面上毫无怯色,抬脚大步走到水榭内随便找了个空的席位坐下。 不多时,在那亭子前面的白衣人点头示意下,花鼓声起。 晏辞虽然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却看着那酒樽漂浮在溪水上如同一艘小船,那酒杯里盛着一汪清酒,正顺着溪水摇摇晃晃而来,先后路过前面几人时鼓声依旧。 直到漂到自己面前时,鼓声停了。 “...”晏辞看着那起起伏伏的酒杯无语,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众人见酒杯流到他面前,皆是将目光投向他,有人不认识他,目露好奇,有人刚听了魏迟讲的故事,看着他带着看戏的神情。 晏辞盯着那酒樽看了一眼,附身捞起,朝着缓坡最上方那个白衣人作揖道:“在下不才,并不会作诗。” 人群中有人发出无法抑制的笑声来,众人听了他的话顿时议论纷纷:不会作诗来参加什么诗会? 魏迟冷笑一声,瞥了晏辞一眼,轻抿杯中酒。 他的余光看向旁边围观人里面的顾笙,他此时一副焦灼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夫君。魏迟心里极度不爽,想着今日非要表弟认清这浪荡子的本质,他绝不允许表弟被这种人骗了,但是他更不允许自己之前没和表弟皆为姻亲是因为这种人。 晏辞没理会人群中的嘲笑声,他刚要开口说但是自己会别的来代替,结果忽听旁边的人群中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小生愿替晏兄作诗!”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人群中一个身着朴素的书生打扮的人正举着手。 晏辞看见人群中的卓少游费力挣脱出来,还努力朝他眨了眨眼。 他心中一喜,差点忘了他不会作诗,可是卓少游会啊。 他心下了然,也不羞赧坦荡承认:“我不会作诗,今日不如请好友代我赋诗,而我亦愿为好友代书,不知这样可否?” 魏迟身边那个儒生不满道:“这诗会举办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请人代笔的说辞,如何到了你这里就破了规矩?” 晏辞淡淡道:“只是没听说过,但是我记得诗会也并无‘不可找人代笔’这条规矩?” “可笑,你这分明是偷梁换柱的说辞。”“不会就是不会,赶紧下去吧,诗会不欢迎你这种人!” 晏辞心道,他这种人,他这种人是哪种人? 两人正争执不下,忽然亭子那边传出一道人声:“代笔可以,但是我家公子说了,这诗作和书法都要让人满意才行。” 水榭之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循声望去,只见那白衣男子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在诸人身上扫过:“不知这样,诸位可同意?” 任谁都知道那亭子里的是落梅园的新主人,也是这次诗会举办者。先前他一直在亭子中听着这场争执,没有开口,如今这一直坐在亭子前面的白衣人称亭子里的人为“公子”,必是主人的下属。 而落梅园自今年开始便免了诸人入会的银钱,众人对其新主人既好奇又尊敬,此时见这白衣人出声,竟一时噤声。 “我同意。” 在安静中,晏辞丝毫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率先开口。 随后他走到一张空几前撩袍而坐,宽袖微落,铺纸执笔,整番动作行云流水,自带风雅无双。 众人皆是一愣。 魏迟微微眯了眯眼,看他这番动作分明是擅书的老手,难不成自己看走眼了,他不是花天酒地的浪荡子? 不可能。 他又想起那天早上这人一脸疲惫从流金街走出来的场景,浑身酒气搅着脂粉气,衣衫不整的恶心样子。 也是从那时起,他只觉得此人压根配不上那样干净的表弟,打定主意今日非要让他在表弟面前出丑,等到他无地自容的时候,自己再揭露他的真面目。 ...... 白衣人见众人没再说话,率先开口:“既然是花令游,不如这位卓公子就已‘花’为题作诗如何?” 卓少游看起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准备出风头,面上稍显紧张,他忍不住看向晏辞,后者笃定地看着他。 衣袖中的手指缩紧,他重重点了点头:“好,就以花为题。” 那白衣人有些欣赏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今正是二月,月令花为杏花,可否请卓公子以‘杏花’为题作诗一首?” 卓少游闭了闭眼睛,略一沉思,朗声道:“杏花初绽雨初干,飞蝶双双簇春残。自有东风怜羁客,斜倚雕栏护晓寒。” 晏辞垂眸凝神,提腕而书,不多时他放下笔。身后的侍者则上前将字幅拿起,向众人展示。 上面的墨痕犹未干,一笔一划皆清晰明了。 庭下原本准备看热闹的众人一时全部陷入寂静,接着再看向晏辞的目光带着些许若有所思。 “原来是他...” “他是谁?” “先前城里那个香铺的传单你看过没有,字迹很漂亮,你我从来没见过的那个。” “自然知道,我还收集了几份,一直想要店家的墨宝,但一直没见到人...等等,你的意思是,是他?” 魏迟盯着那纸上崭新的墨迹,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握紧。 这字...他竟然从没见过世上还有这等字体。 怎么可能? 侍者将那纸放在一旁,花鼓声又起,这一次,杯子又是到了晏辞面前时鼓声停了。 晏辞在心里“啧”了一声:嘿,这是一起约好了想搞他啊。 他冷笑一声,再次执笔,并且坚定地看了卓少游一眼。 白衣人仿佛丝毫不知情般微微笑道:“既然又是晏公子,那这第二首,就请卓公子以三月桃花作诗。” 卓少游凝眉思度片刻,再次张口:“落英流水绕柴门,杨柳青丝拂酒樽。燕子已归人事改,满地斜阳锁残痕。" 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花...到最后已经没人注意这花鼓声何时停了。 众人皆看着亭中两人。 一人手持酒觞出口成诗,一人手执玉毫提腕而书。 一直到十二月水仙过后,晏辞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笔。他转过头,身边的卓少游满面红色,双眼若明星璨璨,正是诗兴大发之际。 十一张宣纸被一一排序挂在木架上,上面字迹带着不属于尘世的清冷美感,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在场诸人皆是目瞪口呆,看着两人俨然说不出话来。 直到魏迟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打破这气氛:“这些诗都是这位卓公子所作,可花笺名册上的名字明明是晏公子。” 他此话一出,周围的人方才醒转过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于是有些人开始附和。 晏辞深深看了他一眼。 所以他这是非要自己丢丑是吧? 他依旧不恼,起身朗声对众人道:“方才我这位朋友已经作了这么多首诗,难道还不够?况且我已说了自己才疏学浅,何必还要打扰诸位雅兴。”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而魏迟瞥了他一眼,再次开口:“卓公子的文采大家有目共睹,可是晏公子已然参加了诗会。若是不作诗一首,如何教我们服气。” 晏辞淡声道:“我说了不会作诗便是不会,魏公子又为何执意要我献丑?”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是转了百十个念头,难不成他今日也要像小说里那样拿古人的诗出来充数?虽然这样做有些不要脸,但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这般了。 他正想着,忽然人群中一片哗然,只见那亭子前的白衣人手执一柄扇子走过来。 “公子。”他走到晏辞跟前,笑眯眯将手里的扇子递过来,“我家主人喜欢你的字,说无论公子做什么诗都无妨,并且他愿将此扇借予公子题字。” 晏辞伸手接回去展开来看,见这竟然是一把扇面空白的折扇。 他抬头朝亭子方向看去,知亭中的人有意为他解围,所以也不含糊,接过折扇展平放在桌上: “既然公子开口,那么最后剩下的正月月令花便由我献丑了。” 他一手指向水边开得正盛的几只雪梅: “这诗非我所作,乃是我先前在一古籍上所见,日日揣摩于心不敢忘怀。此时思来与这园中的梅树甚是应景,今日便写下请诸君赏。” 接着提笔而书一气呵成,随后放下笔,又朝亭子的方向做了一揖: “多谢公子借扇。” 众人被他这行云流水的一番举动惊得不行,而方才那拿来扇子的人目光朝扇面一瞥, 只见那扇子上并非一首完整的诗,其上只有两句。 他细细看了一遍,随顿时目露惊诧之色,然后他没有将扇子给众人看,而是丝毫不敢怠慢将扇子双手捧着,快步上前送给亭子里的人。 亭子是一座重檐攒尖八角亭,攒尖处安着暗金色宝顶。之内安置一张紫檀雕花软榻,软榻上正坐着一个身着雪色缎金锦袍的年轻男人。 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着靛青色纱衣的妙龄侍女。其中一个闻声伸手接过扇子将其呈给坐在软榻上的人。 站在亭外的白衣人屏住呼吸,低首垂眸,不敢置一言。 许久只听亭子里传来一声轻笑。 年轻的男声一字一字将雪白扇面上的字读出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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