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喜欢他的琴,自古知音难求,我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就算因此被误会我也认了。”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诚恳,缓缓道:“别人不信我,大外甥你也不信我吗?” 晏辞心说,我都要被你说服了。 然而他刚想开口辩驳,却莫名想起秦子观第一次带他来听曲时,凝视着下面,不经意地说的那句“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来。 能说出这样品鉴词的人,会不会真有可能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来寻知音的。 于是他张了张口,却没再说话。 秦子观见他面色稍缓,唇角扬起一丝弧度。 ----- 这琼花宴至少要到半夜,花魁才会出场。 在这之前,都是各种歌舞节目。 今日不同第一次来的那天,下面两层挤满了人,晏辞随意往下一瞄,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脑袋。 不同于他们这间能容纳十几人,却只坐了他们三个人的厢房。下面那两层简直就是人挤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压在栏杆上,兴奋地看着下面,晏辞都害怕他们中会有人摔下去。 那些人花费的银两不会低于百两,可是竟然也只能在栏杆旁站着看。 琼花宴很快便开始了,下面流光溢彩,各种乐器的声音伴随着舞步响起,爆发出一阵喝彩声,震的晏辞耳朵发麻。 这若是放在现代,就相当于一场室内演唱会了,而且不用喇叭和音箱就能发出这么大的喝彩声,这些古人也是天赋异禀,也是没谁了。 门外不时有哥儿端着精美的茶点过来,那些放在漂亮碟子里的做成精美样式的点心,简直如一个个不忍下口的艺术品,实在美极妙极。 晏辞对那些漂亮点心没什么兴趣,他本来也不是喜欢甜的东西,不过倒是可以给顾笙带回去些...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被他打消了。 不行,不能跟顾笙说自己来这儿了,虽然是被骗的。 于是他只喝了几杯热茶。 那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入口盈芳,让人感觉自喉咙到鼻腔都被芳香充盈,十分合他的口味。 秦子观有求于他,此时还不到花魁出场的时候,自然也不到印香交由其品鉴的时候。 于是秦子观让楼里的哥儿拿最上等的茶一壶接一壶送过来,看着晏辞无意识地喝着茶,似乎喝的很开心,不一会儿自己就喝掉了一壶。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晏辞不得不出去一趟。 这楼里虽然富丽堂皇,已经算是最高级的建筑物之一了,但就算再高级,到底没有现代便捷的排水系统,所以晏辞只能去一楼。 他拒绝了要陪他一起去的璇玑,他实在还做不到上个厕所还要人陪的地步。 ... 为了方便最上层的客人出行,芳华楼在三层厢房后面修了一条可以直通一楼的木质楼梯,楼梯外侧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天井,下面是一块儿雕满花的装饰用的大理石平台。 从下往上看,就可以看到上面三层厢房的后面, 这楼梯不仅用来给客人下楼用,为了不影响前面客人的观赏,楼里的伺候哥儿的仆人一般也会从这里走。 晏辞回去的时候,外面的乐声喝彩声不仅没消,每隔几秒就会响起,震的他太阳穴直跳。 秦子观的厢房应该在芳华楼的最顶层,能一眼看清整个舞台的位置,晏辞在一楼的楼梯边上站了一会儿,等到面上的热度消散,这才慢慢抬起脚往上迈。 可是他的脚还没踏上第一节台阶,后颈上汗毛便没来理由地倒竖起来。 耳边随即捕捉到头上方传来的一阵异样的风声。 随着空气被破开的呜咽声,身后一阵巨大的物体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前面突然爆发的喝彩声同时响起。 可是那诡异的落地声却瞬间被淹没在前面雷霆的掌声中。 与此同时,晏辞感觉到后背被溅上了一片液体。他的身体不需要大脑控制,几乎是本能地瞬间住脚,心脏随之加速起来。 他脚步顿了一下,这才一点一点转过头,接着瞳孔微微睁大。 只见身后距离他几步远的,原本是干净的雕花平台上,此时正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浑身赤/裸哥儿,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此时正静静地仰面躺在地面上,暗红色的血液一点点从他的躯干和四肢下,向四周慢慢蔓延开,很快便染红了那圆形平台。 他的身上满是伤痕,下/体一片血肉模糊。 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色肿痕和鲜红色的血痕,交错着布满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似乎在述说着他死之前正发生的事。 而此时他没有丝毫生气的瞳孔还保留着生前的惊恐神色,圆睁着对着头上芳华楼梁椽纵横的精致的屋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 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开始在空气里蔓延。 晏辞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一拍接着一拍加快起跳动的速度。 有人坠楼了。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一波歌乐声和欢呼喝彩声。 可是晏辞除了自己心脏跳动的“砰砰”声,什么也没听到。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然后缓缓抬起头。 此时众人都在前面为歌舞喝彩,所以厢房后面的围栏处,第一层和第二层都没有人。 他一层层向上看去,这楼里只有三层。 虽然只有三层,但其实每层高度都是普通楼一倍到两倍,所以这三层楼的高度快有六层楼那么高。 而最上面一层的厢房在胥州众权贵中也是稀缺资源,平时不对外开放,只会留给几个特定的客人。 此时,第三层原本应该和和下面两层一样,围栏旁空无一人。可其中一个厢房前正站着三个人,两个家仆模样的人正簇拥着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男人。 而那穿着锦袍的男人正站在雕花围栏前低头朝下看着。 他没有看自己。 他的目光正投在仰躺在血泊里的小哥儿身上。 晏辞这样一抬头,那人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把目光从哥儿的尸体上转到他的身上。 离得很远,可是就在他的目光投过来的瞬间,晏辞后背上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男人眼里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起。如果晏辞能看到他的眼睛,就能看到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欣赏艺术品般的神色。 这目光若是放在任何其他场景下,人们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善于欣赏周围事物的,高雅而贵气的男子。 但是此情此景下,他欣赏的是躺在血泊里满是伤痕的躯体。 晏辞呼吸微微一滞。 接着,他便看到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瞬。 那欣赏的目光深处,缓慢地长出一丝笑意。
第170章 不舒服的感觉从内心深处一波接一波地涌上心头。 晏辞收回目光。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死去的人,但不代表他就会因此无动于衷。 他心理还算强健,但是其他人就不是这样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哥儿端着一盘茶点从前院走来,就在当他刚刚踏足这里时,眼前血腥的一幕正好落进他的眼底。 随着茶盘坠落和茶碗碎裂的声音,那哥儿捂着嘴不敢置信地退后了几步,接着惊恐地转身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一阵更加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晏辞错愕地看着两个龟奴一路小跑从前院过来。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块折叠起来的厚实的白布,看起来就像裹尸布一般,然后动作娴熟地直接罩住哥儿的全身,将他浑身上下的痕迹尽数掩住。 那白色的布中间瞬间洇上一大团可怖的暗红色。 接着两个龟奴默契地将哥儿的尸体一拢一裹,接着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就这样小跑着去了旁边一个晏辞方才压根没注意到的暗门,身影消失在其中。 若不是那冰冷的石头平台上残留着一大摊血液,将石雕的花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告诉晏辞刚才发生的事不是梦。 否则没人会知道这里刚刚摔死了一个人。 龟奴匆匆离开后,立马有两个婆子上前,手里拎着满满一桶水,“哗”地一声泼到那滩血迹上。 然后便跪在地上,拿着刷子麻利地冲刷起那块台子,接着又用盛了香露的水又清洗了一遍台子。 粘稠的血迹在冷水的冲刷下,顿时化成一滩淡色的污水,顺着平台上石雕的缝隙,一点一点流进一旁的排水渠。 而香露的芬芳掩盖住空气里残留的淡淡血腥味,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令晏辞的胃部一阵一阵向上反起胃酸。 整个过程不到半柱香,那哥儿在这里死去的痕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做多余的事,他们的面上皆是习以为常,仿佛这只是最基本的工作。 唯一因为目睹一场死亡而心绪波动的人,感到震撼不可思议的,恰恰是在场中显得最“多余”的晏辞。 这场坠楼到底惊动了一些人。 楼里不少年幼的,还不到接客年龄的哥儿挤在门后,小心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害怕地看着外面的场景。 也有年龄大一点儿的哥儿,随意看了一眼下方被水打湿的石台,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即转身关紧门。 晏辞握着木质楼梯扶手的手指微微用力,白色指节几乎穿透薄薄的皮肤。 下一刻,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男人快速从门外走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六七的,样貌姣好的哥儿。 他一上来就双手作揖深深朝晏辞鞠了一躬,接着点头哈腰,脸上堆满笑: “对不住,对不住,让贵客受惊了,小人是这里的临时管事。楼主暂时不在,这两个哥儿就算给您的赔礼,先让他们送您回房,一会儿主人回来了,会亲自去秦公子厢房里给您赔罪。” 他说罢朝身后看了一眼,跟着他来的两个哥儿立马上前,一左一右打算扶晏辞上楼。 晏辞没有动。 他抬头看向刚才男人站着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然而那哥儿摔死的场景却历历在目,根本无法忘掉。 晏辞晃了晃头,他还没有动作,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头上传来。 “怎么回事啊?” 一个轻佻的声音自楼梯上响起。 晏辞抬起头,看到一个一身翠绿色锦衣的年轻男子在几个家奴的跟随下走了下来,木质楼梯被他们踩的咯吱作响。 “薛公子在你们这就叫了一个哥儿,结果服侍的不怎么样不说,说了两句还哭哭啼啼的,一个不留神就跑出去跳了楼。” “芳华楼的哥儿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水准了?” 那身着翠绿衫子男人生着一双吊梢眼,踏下最后一阶台阶时瞥了晏辞一眼。 看着他身上做工精良但不算昂贵的衣服,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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