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巍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感慨这个少年都这么高了:“今天你的生辰啊,怎么这都能忘?” 谢静川面色一滞,忆起先前跟乳母问来的话。谢巍浑然不觉,面露喜色道:“怎么样?这些喜欢吗?” 他敛目:“喜欢。”要怎么喜欢。 别人的生辰是纯粹的快乐,他的生辰却是母亲的忌日。 “有什么必要搞这些呢?我都十二了!”每一年谢静川生辰,谢巍都会搞得特别隆重,只是不请旁人,但府中父子二人与一干仆从一同庆祝。 “怎么没必要!”谢巍笑笑,“别说十二,以后二十二,五十二,八十二都要这样欢欢乐乐地庆生。” 他吩咐仆从拿件物什过来,那是一个布质盒子。 “生辰快乐。” 看着他笑吟吟的,谢静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一方面在感动,一方面则是怕他又来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 一打开来看,是两条绣了暗银色云纹的发带。 绿发带。 谢静川首先注意的是它的颜色。 “这个我们一人一条,现在就束上吧。” 谢静川强忍住想扔回去给他的欲望,一连后退几步:“我不要!你上一年给我买青玉头冠!上上年绿衣裳!还两人份!” “你又不是不知阿爹最喜青绿。” “一年年的你都绿上头了吧!”谢静川义正辞严,“这绿了吧唧的我不可能戴头上!” 谢巍明明是芝兰玉树的公子,性子却像一个孩童般活泼,甚至有些顽皮任性。比如说不想喝药,就是赖着不想喝。 “所以你什么时候把药喝了。”谢静川可不会被他带偏重要的事。 谢巍愣住,犹豫半晌,还是认命了:“家里没蜂蜜和蜜饯了。” 谢静川看着他:“你不早说?我现在去买吧。” “我还要两串冰糖葫芦、一袋山楂糖和一斤冰糖。” “怎么这么多?”谢静川一直都觉得这人就是个塞不满的糖罐子。 仆从本想上前抢回自己的本分,少年早已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老爷,府上没有蜂蜜和蜜饯,您怎么不和小的说?好让小的去买?” 谢巍道:“因为我以为我能逃脱喝药的命运。” 仆从:“……”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呢。 糖铺的老板娘见他一口气要这么多糖,又见这小公子面如冠玉,喜欢得紧:“小公子买这么多糖啊?这么爱吃甜的呢?” “……不是我吃。” 还不是拜家里的大顽童所赐,药半碗蜂蜜也要半碗。谢静川提了两手满满,抬脚往谢府走。 待行至一隅巷路,谢静川突然撞上一堵人墙,一个趔趄没站稳又被另一个人狠狠一撞。 “神童,上哪去啊?”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瘦高少年抱着双臂睨着他,“还买这么多吃的呢?跟我们分一点呗?” 谢静川发觉自己被三个少年团团围住,而且三人都认得出脸——他在学堂的同学。 “你们是谁?走开!”谢静川皱着眉怒目而视,自己跟他们平时也没什么交流,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来找上麻烦? “走开?呵,”瘦高少年一笑,狠狠踹上他一脚,两手的东西都散落在地,“神童大人连我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哎!” 谢静川正欲起身却被另外两个孩子一人一手压制在地。 “不就是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做了宰相的儿子,还神童神童,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瘦高少年扯着他的头发挥了他一巴掌,下一刻就用一件布塞住他的嘴,谢静川动弹不得,又叫不出声,只得被押着走。 瘦高少年捡起地上的未拆过的糖葫芦,吃得滋滋有味:“劳烦神童跟我们一起玩玩呗。” 谢静川挣脱不开,便想一脚去蹬压制他的人的腿,结果一下子被瘦高少年踹进一间柴房。 瘦高少年撸起袖子对着谢静川就是不舍半分力的一拳,谢静川痛得呜咽一声,又挨了他几脚,忽而远处传来一声女音:“臭小子你跑哪去啦!还不滚回来!” “老大,夫人喊你了。” 瘦高少年还不解气,临走前不忘多踹两脚:“你等着!”又对另外两个人道,“你们把他的手脚绑起来。” 总算回归平静,却又陷入漆黑,谢静川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哪里,地板上的茅草扎得他可疼,因绑住了手脚却又站不起来。 浑身哪里都疼,脑子里嗡嗡响,明明外面太阳还未落山,屋里却暗得不见天日,连自己在哪里、怎么会遭遇这种事情都一概不知,谢静川不由得对这一片黑暗心生绝望,忍不住落下泪来。 此时就是想叫“爹”都喊不出来。 ——“你还好吗?” 这狭窄寂静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着实吓了谢静川一跳。 他才发现这屋里关了不止他一个。 那是一个瘦瘦的男孩,没有被绑,头发凌乱,手臂竟满是淤红,他小心翼翼地爬过来问:“你疼吗?我帮你松松绑。” 解这绳子还颇为费力费时,好难才帮他解绑。 “可以了,谢静川。” 谢静川抽出自己嘴里的布,坐在地板上,看着他:“你是谁?你认识我?” “我……”男孩道,“我听他喊你‘神童’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继而他轻轻打开了门——门竟不锁,颇为警惕地往外面看了看:“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不回来了,你快走!往那条巷跑就可以出去了。” 谢静川见他居然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你不一起走?” “我出不出去都没所谓的,你快回去吧,你爹肯定很担心你。”男孩帮他打开门催促道,“再不走他们就回来了!” “我出去后一定答谢你!”谢静川对他道下最后一句话,刚起身时因为浑身痛还险些没站稳,快步溜了出去。 谢静川头也不敢回一路狂奔,冲出了那条巷路,一个不小心撞入一个怀抱。 他抬头看,是谢巍满是担忧的脸,顿时鼻子一酸,泪珠儿断了线:“爹——” “不哭不哭。”谢巍将他揽入怀中牢牢抱紧,“爹在呢。” 谢静川洗了澡上了药,换了一身新衣,决定去寻谢巍。 一派红色沉寂在黑夜里,大红灯笼也被夜晚浇熄了热闹。 谢巍坐在凉亭里背对着他。 “爹。” 谢巍转过头,予他一个满是歉意的笑:“川儿。” 好好的生辰搞成这样,最难过的还是谢巍,他的父亲向来喜笑,难得见他此番落寞之态。 谢静川坐过去,道:“爹,生辰宴怎么还不开饭?” 谢巍却没有露出谢静川料想的那种由悲转喜的表情,嘴角扯出的笑容依然带了苦意。 “这就开饭,走。”谢巍揽过他的肩膀,招呼仆从们准备上桌。 谢巍有两大喜好:美酒和甜食。 在谢静川的眼皮子底下,酒是免谈了,只得看着别人喝个痛快。 三杯两盏之下,有仆从喝大了开始说得天花乱坠,更有甚者还对谢静川道:“少爷要不要喝酒?” “不喝。”谢静川可不想像这帮醉鬼一样。 “都十二岁,酒早晚得尝一次的。”仆从满脸酡红,“况且,老爷可是海量呢!少爷肯定也是!” 谢静川蹙眉,他倒不讨厌酒香味,可见他们喝醉的人一派洋相,心里不愿像他们那般。 转念一想也有谢巍这样千杯不醉的,虽然一身酒气,但风度不减。 “川儿要不要试一点?”谢巍拿出了他想恶作剧时的招牌笑容——谢静川基本能知道他的意图。 “……这玩意儿真的好喝?”谢静川瞅一眼那清冽酒水,香味倒是很诱人。 “少爷试试不就知道了,绝知此事要躬行嘛!”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谢静川一直以来的最后悔的事。 在酒量上,谁规定虎父不可以有犬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一卷啦!
第十九章 不归 谢静川四岁的时候,就开始用着父亲书房的文房四宝学写字。 五岁的时候,常常闹着父亲一起吟诗作对。 六岁的时候更是春风得意,小男孩学他父亲把背挺得很直,对谢巍说:“你可别小看我,听我一言——‘少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惹得谢巍开怀大笑,把宝贝儿子搂入怀中,赏他一颗冰糖。 八岁刚学赋文,谢静川对他说:“我要学爹以后也做宰相!甘罗十二为上卿呢,我怎么就不行?” 十一岁已名满京城,亲戚奔走而来,只为对小神童极尽吹捧之能事。 偏偏是谢静川十二岁时,谢巍突然得了病,若不是因此,谢静川本该更加无忧无虑。 小少爷一杯下肚,大伙直呼“勇”;两杯下肚,众人鼓掌;三杯下肚,小少爷就趴了。 “……川儿?”谢巍惊讶了,他本想着说不定谢静川也能领略到美酒的滋味,然后管他喝酒就不会管这么严。 没想到他三杯就倒下了。 接着谢静川又猛然站起来,谢巍一愣,只见少年扑进他怀里:“爹——” 撕心裂肺的哭声叫众人默然。 “好痛……他们为什么来打我……我没惹他们啊……”谢静川搂着他的脖颈,“为什么……” 谢巍抚抚他的背:“不是你的错,不哭了啊……” 查到是谁干的并不难,给他洗澡上药的功夫便查明了。 正因为不是他的错,才叫人心疼。 “是我没有教好你。” 仆从错愕道:“老爷……” “我该教你的是藏拙,而不应该是崭露锋芒。”谢巍以颔尖贴额,“乖,不哭了啊。” 第二天清晨,谢静川发觉自己是压根不记得喝醉酒之后的事。 “少爷这是喝断片了?”仆从心道那就好。 “我……我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谢静川不太确定自己喝醉酒是什么丢人模样。 谢巍蹙眉凝视着他,不发一言。 “……你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谢静川给他看得心里忐忑。 谢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谢静川不明所以,看他一副装得跟什么似的模样,挺想生气的。 “甚为不雅。”谢巍总结道,“叹为观止。” 谢静川总感觉他在忽悠自己,但见其他仆从也是一副不愿启齿的样子,心里满是震惊后悔,倾向于信了。 ……早知道这么丢人,就不喝酒了。 “川儿,”谢巍有一回忽然与他说,“我已经想好给你取什么字了。” 谢静川一听来了点兴致,看向那桌面上的苍遒笔迹。 “听澜?”谢静川琢磨着琢磨着,觉出了那感觉,“静川,听澜?” “川者,水也。川儿,人往高处走,但水应往深处流。静水流深,韬光养晦,不宜锋芒毕露,免得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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