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垂眸,无力辩驳什么,软绵绵的香囊打得并不疼,但他的心里却像是被割了一刀。 看来是他的出现阻扰了一些人的利益,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他。 但眼下决不能再拖累菱生。他闭上了眼,道:“不知,我只是趁着散步之际,将信放到一处雪洞里,自会有人来取了送出。眼下既然已经闹大,恐怕那人也已经逃了。” 周遭的议论愈发不可收拾,甚至互相起了猜忌之心。 顾长宁本想着,若是楚晏能供出那人,给众人一个交代,他也能从轻发落。可如今楚晏这番话,倒像是把所有罪责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难道以为自己猜不出是谁吗? 那些个贱民的命当真就比你楚晏要珍贵吗? 他最是讨厌楚晏这副惺惺作态、宛若圣人一般的行事作风,从前他便是被这副样子骗得最深。 以至于在狱中天真地盼着楚晏来救他,却先等到了楚晏被立为太子的消息。 而如今他对楚晏心软,也只换来了楚晏的背叛。 想到这些,他又狠下了心。 既然楚晏可以对他无义,他也不必留情。 “军中泄密,按律当斩。但念在你我相识多年,那人我可以不追究,但你我之间,也就到此为止。来人,看住他,在这跪着,让所有人看看泄密奸细是什么下场,以儆效尤。” 言罢,他甩开幕帘,头也不回地进了帐中。 帐中堆着好几个箱子,金银也好,不值钱的玩意儿也好,通通占据了这个他给楚晏安置的地方。 他心中的情绪已然分不清是醋意还是怒火了,冲着身后跟进来的墨旗道:“将这些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墨旗得令,让人整理了帐中的东西,一一送进库房。 顾长宁只闷闷地坐在炉边,气得难以自己,端来的茶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打翻在地。 他依稀记得那日醉后问楚晏的问题,还有楚晏答应他时的笃定。 可那些信件抵赖不得,楚晏再怎么哄他也终究是个姜国人。跟那些害他和母亲遭受劫难的人是同本同源。 他怎么能就那么轻易地相信了楚晏呢? “殿下,”他捧着楚晏案上的画卷,“其他东西都收进了库房,但此物不知该如何处置,听说是要送给您的,属下不敢妄动。” 他侧目看了一眼。 这些也不过是楚晏哄人的手段,什么描万里雪景以作生贺,统统是假,想要越过这茫茫荒野逃回姜国才是真。 他要血染姜国,要为母亲报仇,就绝不能再被这种东西绊住脚! 他铁了心道:“烧了吧。” 墨旗应下,抱着画出了幄帐。 楚晏一眼就看出了他怀里的东西,眉头微皱。 墨旗叫侍卫搬了个炭炉过来,然后抱着那卷画立在炉边。 阶前的楚晏仍然跪着,但他也大概明了要发生些什么,本就略显虚弱的脸色顿时就吓得煞白。 “你要做什么!”他干涩地吼了一声。 可墨旗一个眼神,两旁的侍卫便上前按住想要起身的他。 他死死盯着那幅画,目光随着那纸上的枯枝落进炭中,被火星吞没进焰舌里。 “不要烧我的画!不准烧!”他冲着墨旗喊,几个字全好似拼了全身的气力。 墨旗微微颔首,好像礼数周全,不紧不慢地回答:“属下只是奉殿下的命令行事。” 是顾长宁... 顾长宁不信他,说什么「到此为止」,连带着他送的东西也不要了。 他心如刀绞,可被侍卫按住,连想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喊几声,眼睁睁看着明火渐起,将画上的雪一点点卷入其中。 火光又映着他眼底的雪尽数融化,划过脸庞,浸染衣襟。 站在炉边的墨旗并不理会他的嘶吼,将那些竹纸一并倒了进去,火星扑腾着升起来,散进空中。 “不要...”楚晏的声音带了哭腔,从怒吼变成了卑微地乞求。 顾长宁不是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在画上,也不是不知道这时隔三年的画代表了什么,可他还是将这些付之一炬。 这好比将他的心用剪子绞了个稀碎。 他哭得有些难看,好几次差点喘不上气来。 帐中再有动静时,是墨岩出来传话。 跟墨旗的大方磊落不同,墨岩的心虚几乎写在了脸上。 “殿下说,您要跪直了,若是倒下一次,就杀一个使团之人。”墨岩轻声道。 楚晏苦笑一声,抬手乏乏地抹开泪痕,跪直身子。 夜已经深了,外头的侍卫并不多,墨旗也已经回了自己帐中。 天上开始零零碎碎地飘雪。 墨岩见此,把火炉朝楚晏的位置搬近了些。 那炉边还有几片没有烧完的碎纸,他弯身捡了起来,又往炉子里添了些炭,陪在楚晏身侧。 楚晏没有吭声,也没有抬眸,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营帐。 碎云一般的雪片落了又落,厚厚地覆在阶上,只有火炉周边把雪地烫了个洞。但到底外头开阔,这样的火也暖不了身子。 一旁的楚晏唇色苍白,跪得挺正,整个人像是冻僵了似的立在雪中。 墨岩实在看不下去,或者说良心作痛,咬着牙进到帐中,冒着惹怒顾长宁的风险劝道:“殿下,已经四更天了,外头下雪了,您看是不是让楚晏殿下起来?” 顾长宁今夜宿在楚晏的帐中,但墨岩知道他一直翻来覆去不曾入眠。 床榻上的顾长宁并没有出声作答。 墨岩心里明了,行礼退下。 他走到楚晏跟前,弯身扶他,“您可以起来了。” 楚晏只拂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 他的鞋袜已经湿透,离火炉远些的一侧,发尾还有些冰屑,是那些雪沫融化又结成的冰。 墨岩看着楚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还没走上一步,就又直挺挺地栽下去——
第十三章 无恙 徐锦逢得知使团被困之事的当日就立刻写了信回复,并且上报御前,可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宫中却丝毫没有动静。 甚至皇帝又巧立名目,以苛捐杂税搜刮百姓财富,用来养练兵马。 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谈,让楚晏过去,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早知如此,他跟袁冼就不该送楚晏去到梧国。 “大人,您歇会儿吧。” 录延将灯盏中快要燃尽的蜡烛移走,拿了一支新的点上。 都不知道楚晏是否无恙,他怎么能够安眠。 “不用,你去睡吧,我写了这封折子就歇了。” 录延没有再劝,退出去,把门带上。 夜深人静之时,窗外却隐约听见几声熟悉的鸟鸣。 是信鸽! 他投笔而起,打开窗户,一只白鸽带着风飞了进来,落在案上,啄食案头备好的鸟食。 徐锦逢取下信鸽爪子上的竹筒,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有几张纸条,是从竹纸上一张张截下来的,第一张上是楚晏的字迹,写着「无恙勿念」四字。 另外几张则是简略地描述了目前的情况和楚晏的想法,他想送使团离开,至于他自己,恐怕不会回来。 信上还说顾长宁虽然待他还算好,但想要他劝降溁城守将。 但徐锦逢也只是震惊了一瞬,便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开头四字上。 “「无恙」。” 他这几日提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一瞬了,长舒了一口气,靠坐在椅子上。 只是这次该如何回信呢? 难道要告诉楚晏,皇帝已经将他当成弃子了吗? 朝中如今并无栋梁,上下不齐,皇帝久病不朝,四子楚毓又虎视眈眈。 都这样了还非战不可吗? 更没想到顾长宁也有如此野心,剑指溁城,意在姜都。 昔日旧友,竟然会反目成仇,兵刃相见。 他的头愈发疼了。 透过那扇窗望向外头的明月,十五的日子,月亮大如银盘,悬空挂着,大概第一封回信也已经乘着月色到了楚晏手里吧。 “大人,有客人到访。” 徐锦逢正惆怅之际,门外还未去休息的陆延敲了敲门,道。 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来访。 他心下生疑,迅速收起密信,点头应允。 客人坐在一架木轮椅上进来,披着一件挡风的斗篷,他抬手拍了拍衣襟,摘下帽子。 是五皇子楚源。 昔日略显稚气的少年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连神情夜沉稳了许多,只是眼圈附近有些泛灰,看样子是和他一样,难以入眠。 徐锦逢没想到是他,起身行礼,却被楚源按住。 “徐大人,不必多礼,我前来是想问你,兄长真的被顾长宁扣下了吗?”楚源的声音听上去努力地克制着愤恨,那个人的名字被这少年咬牙切齿地吐露。 “目前来看,的确如此,也是臣的错,臣以为此行会是殿下唯一的出路,才在御前反复进言应梧国要求让殿下出使,没想到会是如此。” 楚源摇了摇头,举手投足之间竟也有了几分皇室子弟的威严,“并非你的错。我听闻父皇压下此事,不做打算?” 他低下头,默认。 “那晏哥哥还好吗?” “密信中说,他无恙,还请五皇子莫要担心。”他将信中的内容讲与楚源听。 愁意压低了楚源的眉头,“顾长宁真是狼子野心。” “恐怕事情要比我们想的复杂太多,我会尽力再与殿下联络,若是事态不妙,京中又无人可用,届时我便亲自去一趟溁城。” 徐锦逢说这话时语气坚定,他必须要确认楚晏平安,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还以为顾长宁是念在旧情才会以和谈之名接走楚晏,所以送楚晏离开时虽有万般不舍也甘愿成全,但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是把楚晏送进了另一个火坑。 他顿觉提心吊胆起来。 那样满心纯粹的人,却被心上人攥进手里利用,该会有多难过呢? —— “殿下!殿下您醒了!”庆平端着热水过来,喜出望外地叫嚷。 楚晏倒不觉得他吵闹,只是眼前这种情景似乎之前见过一次了。 但这回的帐子似乎不是他原先的,这里小的多,除了简陋的床和桌椅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火炉。 他乏乏起身,喝了一口庆平递来的水。 “怎么是你,红蕊呢?”他几乎听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嗓音。 “她...也被关着,听说是用了刑。墨岩怕您醒了没人在身边,才偷偷让我过来照顾您,长宁殿下也太过分了,好歹您也是跟他互通心意的人,怎么能这么不信您!”庆平说得气恼,脸都涨红了。 楚晏虚弱地按下他的手,咳了几声,道:“红蕊怎么样了?” 庆平摇了摇脑袋,“不让人去看,我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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