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客栈的三具尸体皆已被打理完毕。 启辕正躺于医馆之中,面无血色,但其体内的铁器已全数取出,不幸中的大幸是,种于其胸口的那一株,在距其心口不过毫厘之处便停住了,加之苏尧又及时找来了剩余的一根银针,研究半晌后,终发现那针在开花后,于其尖端之处的花纹会稍稍凸起,而只需以两指轻轻一揉,那花瓣和利齿均会自己收回针中。 虽说在收回时也会割裂伤口,但总比生生拽出来要好上太多。 就像制毒之人身上常备各种解药一般,制造这凶戾暗器者,也会为自己留下一道退路。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他们也知道这暗器很有可能会误伤于自己人,所以这叶瓣回缩一关,也是他们留于自己的退路。 等启辕所有伤口皆包扎完毕后,吴西才顾得了自己肩上的伤。 此时吴西也因失血过多而虚弱不堪,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跪于苏尧跟前。 “此回多亏了苏将军,若非苏将军慧眼过人,恐怕陛下已遭奸人残害……” 苏尧最是受不得这些,他速速扶起吴西,黢黑的脸上阴云满布,“吴公公言重了,我连参战都不曾,陛下若不怪罪已是大赦,怎敢邀功?”连不懂武的晚琴都能以命相搏,他却因忌惮那从未见过的暗器,由始至终都只敢躲于一旁…… “苏将军也是被那奸人所制,陛下定不会怪罪的。”吴西虚弱地撑着椅手坐了下去,眼底尽是掩不住的疲惫。 “你们也高兴得太早了些。” 由于启辕大方打赏,这大夫便又用这赏钱请了一个药童,只是这虽叫药童,年纪却偏大了些,乍一看竟比苏尧还年长几岁。不过这药童的药理学识却比苏尧和吴西高得多,“这人失血太多,能保住这口残息已为不易,按我看来,说到底就是在拖着一口气在苟延残喘,那老头说他且睡个十天半月就能醒……不过是怕你们受了伤又心志脆弱,权宜之计罢了。” “放放肆!你你……” 吴西指着那药童“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所以然,还是苏尧冷静许多,安抚了吴西好一阵后,又谦下脾性,仔细问道:“我们二人出身粗鄙,莫说药理,连那药书都看不通,只是依你之言……莫非事已至此就真无回转之力了么?” 苏尧的神情隐忍,看着那药童的眼神也毫无挑衅之意,兴许就是被这真挚所触动,药童也意识到自己的出言不逊,缓了态度。 “其实,也非如此……” 药童支吾半晌后忽然叹了口气,“这人身上伤口太多,极易感染,若不慎感染时左右却无人顾及,那定是九死一生,再者,按这人身上的伤情,若我没猜错的话……是寻仇吧?万一他们再派个人回来看看死没死又补一刀……” 药童还没说完,那吴西忽然冷哼一声:“说什么医者善心,不过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可知你所救这人是谁么,区区一条贱命和余生全族的富贵荣华,你自己权衡权衡。” 药童听了极其不以为然地扁了扁嘴,“是啊,我是贱命一条,这点你倒是说对了,我自小便被遗弃,什么全族什么富贵荣华,根本无所谓,我活着只求开心,就是乐意活着就是贪生怕死,若非那老头月钱给得阔绰,我还懒得来看着这个要死不活的……” 苏尧听不下去,抬手覆在药童的肩上,也不知怎的,他觉着这药童的肩骨竟比自己还显宽余,“大夫年事偏高熬不得夜,还是只得你来陪着,这样吧,每夜我守着,你呢就搭张席子睡在一边,若他有异状我便唤醒你,若有险情我定挡在你之前,让你逃跑,你觉着如何?” “你知道他得多久醒么就答应下来,若是他再也醒不来呢?” “混账东西!”吴西正要骂,却被苏尧用眼神挡了回去。 苏尧的手还置于药童的肩膀上,动作轻柔,只是指尖带着稍许颤抖。 “会醒的。”语气却是完全相反的坚定。 药童无奈一叹,不应,也不拒。 苏尧见此笑了笑,刚想着去为几人备些吃食,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看向吴西。 “是了,吴公公,那来人所言是什么意思?那公子,真是失踪多年的凌琅王?”
第三十九章 池鱼慕燕 入了市集,一行三人的身影惹来许多人的注意。 其中两人披着一席黑衣,而立于两人跟前者,一席白色长衫虽沾染了些许尘土,却丝毫不显邋遢,流瀑似的长发由白纱半盘,也不知是经历了何事,两鬓散了许多细碎的青丝,那盘着的白纱也是要落不落,但这又不会令人觉其颓然,反而因着他直挺挺的腰杆,不禁令人生出一股宁折不屈的豪勇气概。 还有那两位黑衣者,如今连那几丝毛毛雨都彻底歇了气,这大朗的天,也不知是那白衣公子太过夺眼,还是这两人施了什么术法,竟愣是有种死活看不清两人模样的错觉。 “二哥的蛊虫可真是方便,”一女子的声音响起,“不然我们都受了伤,想要让他乖乖跟着,可能真得费上些大功夫不可。” “怎么?之前你不最是嫌弃老二玩蛊玩毒么?还说他不务正业,就知道弄这些个旁门左道。”男子的声音从另一端响起,这一番略显嘲弄的话头,却愣是被他说得一本正经,无波无澜。 女子幽幽嘟囔了两声,不住打探的旁人听不清,启轩却听清了。 女子说:“还是同二哥吵架有趣些。”说着,又蔫了声息,好像在沉思,又似出了神。 启轩忽然想到昨日那只紧紧盘在腿腹,后来又缓缓松开的双手。若不是苏尧那声痛呼,他兴许都不知晚琴已…… 启轩忍不住又想起生死未卜的启辕,心脏骤然一紧,疼得险些连蛊虫都控不住地摔倒在地,他的双腿未好全,那蛊虫却强硬着让他走了如此之久,现眼下,他的双腿早已从疼痛无比,又至麻木不堪。 身后的男人忽然又开口,只是这次并非是同那女子说话,而是极难得地在同启轩说话:“昨日我与四妹多有冒犯,凌琅王莫要怪罪。” 启轩若能开口,许会应他一声冷哼,不论他是成王还是成寇,伤启辕者死不足惜这一点,从未变过。更何况昨日一战,他双眼虽看不见,却非失了意识,这些人以多欺少,甚至以他为挟将启辕逼至绝境一事,他听得清楚也辨得是非。 启轩也知道他们不敢杀了自己并非真的尊着他,而是怕启辕平安无事,到时若引火烧身、兵临城下,他反是一枚极为适手的棋子,毕竟在他失踪前,凌琅王与凌瑶王的深情厚谊可谓九国尽知。 当年那一句‘伤六皇子者,杀无赦’,也在民间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叫百姓们津津乐道。 · 启轩这两年流转民间,也听得不少关于他自己的传言,他记得其中有一种,说他是见凌瑶王成了不败将军,羽翼已丰能独当一面了,便主动要求让位,可与其兄弟情深的凌瑶王定是不会接这皇位的,于是凌琅王索性闹失踪,强逼着他坐上龙椅。 这一说法是启轩听得最多的,据说,也是众国里青史所载的说辞,他实在不懂为何世人总觉得是他要去逼迫启辕当皇帝,而且还把这一逼迫传成佳话,甚至谱成曲写成诗。 站得越高者摔得越狠,比起将启辕推上巅峰,启轩更宁愿他一世平平凡凡,成年后于一方领个半大的封地,享安余生,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一日风一日雨,每日都有愁不完的苍生,平不息的战乱。 别说启辕现在生死未卜,就算真大难不死,一醒来,知晓了他身作池鱼幕燕的处境,苦的,忧的,还是启辕。 · 启轩失了神,脑子里仿佛被强硬着塞入了一大团棉絮,无限膨胀,憋得发慌。 “昨日那死去的女人对你或许重要,但我也失了两位生死之交……”男子说着,忽然顿了,顿了片刻又忽然轻笑一声。 启轩正觉着莫名,男子又自顾着开口,“死者为大,孰者轻孰者重无法比量。我想说的只是……其实我们并无恶意,若你能乖顺些,总是吃不上苦头的。” 启轩因双腿太过疼痛而满额冷汗,他听着这人的话,有些惘然。 “大哥,你怎知他是凌瑶王?莫非你也见过?”女子的声音忽然从一侧冒出,还顺着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副亲昵之状。 启轩蹙眉,连一直于其身侧侍奉的晚琴都不曾如此出格过,如今被陌生女子触及,总免不得会心生不悦。 “不是你一边掐着他的脖子一边说的么?”男子应道,说着又忽然‘对了’一声,停下了脚步,“在下邱文赐,也可唤我邱子,这是我四妹,宁意。” 邱子说罢,那宁意便撤了放于启轩肩上的手,“在下宁意,见过凌唔……”话音未完,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邱子温声道:“没见周围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了么,莫在多言,惹祸上身。” 宁意不悦:“明明是大哥你先跟他示好我才配合你的……” 邱子叹了声,沉言道,“他本就是客,不该怠之。大哥我只是让你压些声,在回宫前,莫要沾惹不必要的烦事……”说着忽然欸了声,“不对,四妹你不最是厌恶凌国人么?特别是凌中权贵,如今这番,可真不像你。” “你!你胡说什么……”宁意的语气有些恼意,启轩看不清她的模样,也不知她是不是恼羞成怒,“我说了,我只是配合你。凌国狗皇冤杀我全家,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若非你说要留着,我早千刀万剐他百余次了!” 启轩听着这宁意的壮言,忽觉本该麻木的双脚又恢复了痛觉。 千刀万剐本就够残忍,这还要千刀万剐他百余次……难怪世人总说最毒妇人心! 只是,冤杀她全家又是何言? 宁意说见过他,可这声音却无比陌生…… 启轩无法出声,便只得将这疑惑暂置心底。
第四十章 长疤 启轩的脸色越渐苍白,邱子终于察觉不对,他取出一支象牙所制的长笛轻吹了几个音,启轩立马便倒了地。 宁意大惊,赶紧将人小心扶起,也因为太过着急,导致本罩于其脸侧的披帽滑落,露出一张略显怪异的面容。 至于为何怪异,是因为这人明明是女子声音,却生着一副粗犷男人的脸。 宁意看向邱子,大声道:“大哥!你怎么在这时候解了蛊?” 邱子同周围议论的人一般,有些受不住她这张‘脸’,说来也是好笑,这宁意向来粗心,之前四人出门时,她不慎拿错了包裹,这用来替换的面具自然也就不是她原来准备的那些。 邱子将启轩背了起来,一边马不停蹄地寻着医馆,一边也不落了宁意的问。 “先前没发现他双腿不便,方才我看见他面色发青,满头的冷汗,又见他双腿一直在打颤,这蛊虫控力极强,死者尚可走动,而他定是疼到了极致才抗得了这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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