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干脆扭头,躺在床上不作声。 周芗微微一笑,对着一边尴尬站着的元元轻轻一点头:“看来是我太心急误会了,徐师兄萧师兄同门师兄弟关系情同手足,过来坐坐看望师兄也是正常的事情,那我先走了,等改日天早点的时候再来敲门,元元,你可千万不要再告诉我师兄不在家了,我会很难过的。” 元元挥手送别周芗,心惊胆战地咬着帕子念叨:“大人叫我别给人进来,我没能拦住,怎么办怎么办......” “别嚷嚷了。”萧凤闭目养神,“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周芗来过?” “萧大人,您真是个好人,呜呜——”元元趴在萧凤床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给她讲她家大人若是知道她不守规矩,会这样又那样她的。 什么东西?萧凤伸出手拦她:“你等等。会怎样又怎样?” 徐拂青是这样的人么?对手下干活的侍女这么严苛? 回想起徐拂青是怎样示范给她看的,元元就忍不住双腿发软。“大人他、他拎着兔子的耳朵,告诉我如果我不守规矩,就要送进厨房里去,去做他的晚餐!”说完便嚎啕大哭,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离明意山。 萧凤却“噗嗤”一声笑了:“徐拂青辟谷多年了,从没听过他要吃什么兔肉,拿这个来吓唬你真差劲,哈哈哈——” 瞪大两只棕色眼睛,元元目瞪口呆:“辟谷?” “就是不吃不喝好多天都没关系。” “那是不是就不会吃我了?” 看见元元松了口气的样子,萧凤忍不住要说点话来逗逗她:“可是惩罚的方式又不止是吃掉你一种,还有什么丢下悬崖呀、把你塞进狼窝啊之类的,不知道徐拂青喜欢哪种呢。” 元元一瘪嘴,露出两颗兔门牙,眼圈通红:“那怎么办呀!” 萧凤乐得笑,看见屋外有人影走过,马上又停了逗人心思,对元元做了个嘘声动作,示意她不要说周芗来过的事情。 徐拂青进门时,房间四角的油灯台一下亮起,整间屋子亮如白昼。 “说什么这么开心。” 方才徐拂青站在门外已有半晌,他听里面人小声说着话,时不时传来爽朗笑声,脚步停顿没有进去。 想起萧凤对着他总是露出压抑表情,想再见他开心不知又是什么时候。 元元是个好姑娘,虽是兔子,也常能把大家逗笑,待修炼些时日,和常人没两样,就送去给萧凤做伴......元元跟谁都是一样的,萧凤应该不会辜负她。 手上一痛,徐拂青摊开手掌在眼前,月牙的血痕刺眼,他凝顿了呼吸,后槽牙不轻不重地咬合,又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情绪,想要压制却总是占据上风,本不该如此一避再避,可总是想留着他。留着萧凤做什么呢?他迟早要放弃,无情道修成有几人,还不是都去追寻家庭的温暖。 屋外海棠几支,庭院暖融,“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繁花吹落遍地的粉白雪粒,鞋底黏着的花汁花叶,很快又会铺满楼阁走廊,头顶皎洁弯月扯着薄云,静静垂望大地。 【“拂青啊,作为未来掌门,你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 “人若不争,则苍天无救。” “该收收心了,若干年后我飞升,掌苍云天又该何去何从,人多是好事,可无人做头,就是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会出大乱子的,武林各界需要有人来维持秩序,整顿安定。我想,你是个绝佳的人选。” “师兄,我想要藏宝阁的宝鼎,可是里面的人说只有金丹以后才有资格入内挑选宝物,也只有掌门才能决定是否给弟子。” “别说是藏宝阁,整个天下的宝物,你想要什么没有?权势的滋味,尝到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了,也只有站在高位,你才能建立自己的世界,保护你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我有,重要的人吗?”】
第20章 揉意 “大人!”元元喊他,因为心情过于紧张,以至于原本就干渴的喉咙擦弦一样破音了,“您回来了,我按您的要求给萧公子换好床褥,倒、倒好茶了!” 萧凤扶额,扶不上墙的兔子。 “辛苦你了,去休息吧。”徐拂青没有看她,只叫她出门时候把门关好。 坐在床上好整以暇看着放下龙鸣剑的师兄,萧凤心里略感怪异:“不是,这里是你的房间?” “像这样和你单独呆在一起,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徐拂青坐在床边,靠着萧凤的腿正襟危坐。 “所以呢?”萧凤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他。 “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刚收到师父赐的佩剑,高兴地来找我,说从今以后你我就要一同练剑。花前月下,枫山树林,大部分都有你的剑痕。我每天就睡在你隔壁,早上天未大亮,我教你练剑,你便照着学,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我会严厉地批评你。” “那时候你还会拿藤条抽我的腿。”萧凤声音闷闷的,不大乐意陪他追溯过往,但还是接话了,“当爹很爽是吧。” “你喊我师兄的声音,也不像现在这样咬牙切齿的。那时候还在学官话,含糊的、柔软的声音,叫我听了好怀念。” 蒙在被窝里,萧凤两手抓着被子边缘,他的脑海里自然也想起了那些画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都像是离他很远,他在前面跑,过往就在后面追。徐拂青的怀念,他也全然不能理解,那些自己以为是招人厌恶的天真,反倒成了对方品味的秘辛。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徐拂青愣了,这句文化打破两人的平淡氛围,一下将这几年来没有停下过的争端重新剖离呈现。 萧凤实在是太想知道为什么了,等他听徐拂青亲口说出原因,也许就能将心结解开,不再心里有个疙瘩。 “告诉我好吗,我知道了原因,不会再纠缠你了。” “原因......没有原因。”徐拂青的声音骤然冷下来。 萧凤坐起身,眼神痛苦:“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修炼功法心境已经破损,经常会钻牛角尖地想这件事情。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好的师弟,可为什么一次次地推开我,好几次我来找你,都被你冷眼相待,你以为我好受吗?求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换不来一句清晰的解释。 每次都这样低声下气,对方也只是推三阻四,死活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萧凤肩膀抖着,扯出难看的笑,“你还是喜欢明意山这样的地方,你喜欢受人追捧、琼楼玉宇,住这么奢华的房子能让你心情愉悦,以至于只能坐在黄金堆砌的床上来怀念别人对你的毫无防备和信任,是么?” 这话刺痛了徐拂青。他仍是不作声,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上的剑茧抵着衣服,重重地蹭动。 “有的事情,不是非要有答案。”他说。 “所以你今天就是来让我知道,我们之间绝不可能前进或者后退,是么?” 萧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院子,也不知道徐拂青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把自己安排到这个房间,他觉得很迷惑——既然你不愿和我讲清楚,又为何还要开这个头? 似是不愿再继续,徐拂青话锋一转,转到他修行事上。 “方才你说修炼功法,如今《暴心行止令》的研习可还适应么,待你结丹之后,就彻底不能回头了。若是不愿继续遭受摧残折磨,转为修炼火属功法也是有许多选择的。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也不枉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了。《暴心》诸多害处,令你失格失心,我恐再这样下去,事情覆水难收。” “我来掌苍云天不是来混吃等死的,从西北南下几千里路程弯弯绕绕,修行之人只需十天半月,我却用了整整四年,不为成仙也为争口气,好不容易入门师尊赐我功法修炼,你叫我怎么可能半道放弃。何况师尊没开口,你也做不得主。” “如今整个门派只有你研习《暴心》,没有前辈为你指路,我不放心。” “那你为何不练?”萧凤眼神如电,气势汹汹,“你原本也是修这功法的。” 徐拂青叹了口气:“我不合适。” 哼笑着,萧凤嘲讽:“是了,若不是整个门派只有我能修炼此法,恐怕你看也看不上我,师尊平日懒得管我,都指望着你来打点咱们师兄弟关系。我没权没势,空凭那点交情怎能让你隐忍这么久,辛苦你了师兄,不过你纵是叫我改,我也是改不了的。如果没要事的话,请明日再谈吧,我要歇下了。” 一时哽住,萧凤已经合衣躺好,他也没理由继续逗留,明意殿少有人留宿,客房准备不大充分,为了减轻下人的工作量他没有置办很多的家具,所以让萧凤睡在他的房里。自己则去后院的灵树下入定。 夏夜依旧微寒,送来阵阵秋意,徐拂青端坐树下,长发青衣,华贵不知世俗何物的面庞泛着柔光,冷毅的眉眼几不可察地轻蹙,风吹袖起在衣料上掀起疏松的波纹,灵松垂首,粗黑枝桠上几支针丛搔动着他的发顶,灵气萦绕在蒲团,将徐拂青包裹在内。 “天人合一”的境界,徐拂青在如此年纪已经参透至臻,他似是生来就要走上这条道路的,纵是拓弘真人年轻时,也未必有他这样灵性。 待师尊百年以后飞升成仙,他便是掌苍云天下一代掌门。 全门派上下皆为他所用,修行所需灵物丹药便源源不断流向他。飞升或在世,也是他一念之间的抉择。 只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看着自己手掌上渐渐消退的指痕,两道长眉轻耸,一定是有外力在阻挠着他,以至于连他的心,都久久不能平静,为了找到异样感受的源头在何处,他已经摸索许久,如今他终于可以说,自己离真相愈来愈近。 萧凤枕在舒服结实的床上,鼻间嗅到的是徐拂青身上那股独特的草木香气,小时候两人在后山玩到疲倦,自己非要缠着徐拂青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闻到过这气息,当时不过以为是草屑泥土残余的气味,如今看来,似乎是他本人的体香。 徐拂青就在这张床上入眠、修炼。被褥的料子很舒服,有种刚从柜子里拿出来带着的檀木气味,是元元仔细铺好,再请他上榻的。他很意外,徐拂青会这样温柔待他。 或是,待谁都这样好?今夜周芗来得这样赶巧,不像是个心里没事的样子,平日里两人常常练剑吧,听说周芗是,状元之子,在京城很有些威望,自然是比自己这没什么文采的人有意思,徐拂青喜欢他,是理所当然的。 萧凤眼皮颤了,不安地将他那故作柔弱的声音从脑海里驱散。 有那么一些时刻,他觉得两人还是以前那样的亲密,师兄还关怀他的身体和练功,会摸摸他的头说今天做得很好,亦会严厉喝止他莫要伤及无辜;为了获得这份关怀,他做了很多下三滥的坏事,搅混了师兄弟的河水,然后得意地看着徐拂青露出愠怒表情,但是到最后,他只能从那张熟悉的面庞上读出失望和无奈。一切都变得无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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