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儿子。” “过奖过奖。” “不是在夸奖你。”颜煜更加无语,思索一阵他道:“我活不了多久,能走到哪步便看造化,你不必让一个将死之人连累到己身。” “还有...你,你要不把药卖了?万一..能把你爹的砚台赎回来呢,不就不用挨打了。” 徐怀澈摇摇头,把药盒塞进颜煜手中。 “小爷皮厚不怕打,说了给你就给你,既然知道自己快死了,那还不趁尚且活着,潇洒一番。” 徐怀澈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就是想救下眼前这个人。 “你吃了它,我带你出去,南亭山的初雪你没看过吧,日出、冰湖、美酒佳肴、西域舞姬。 若还活着,我带你去看大漠孤烟,看海天一色,这些你都没见过,如何敢说死而无憾?” 注视着那双眼睛,颜煜心中竟然开始动摇。 他活了十九年,几乎没出过吴国的王宫。 在那里,看得最多的是书和奏章,听得最多的是太医的叹息和母亲的哭泣,喝得最多的是一碗比一碗苦的药。 丝竹之声偶能听得,所食多为药膳,虽精心制作,但清淡久了也很难捱。 美酒舞姬从未见过。 江州多雨,每到雨天他就会被寝殿的门窗紧紧拦住,带着众人的担忧蜷缩进厚厚的被子里。 看雪看冰湖,想都不敢想。 他以为他这一辈子从生到死都会留在吴宫中,不曾想亡国投降,远走他乡。 可好不容易离开,却是从一个枷锁奔向另一个枷锁。 他当真....死而无憾吗? “你说的西月楼的酒,还会..请我去吗?” 徐怀澈眼睛一亮:“当然,我答应你就一定带你去。” “可是...”颜煜低下头,他一个人逃了,那他的臣子怎么办?裴谞早晚会杀了他们。 “没有可是。”徐怀澈握住他的双肩,与他对视道:“如此瞻前顾后,谁都救不了,看你的样子,连冠礼都没行就要因这些搭上自己仅剩的时光?” “你告诉我不必有愧,为何自己想不明白? 从你献出国玺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自己的责任扔了出去,你和他们早就不是君臣了。 闭息假死,离开这里,天高海阔,泛舟五湖,抛却枷锁,忘记什么吴国、江洲,只做颜煜。 尽管余岁不多,但为自己活一次,也不枉人间走这一遭,如何?” 颜煜犹豫良久,盯着手中的药盒慢慢捏紧。 他仰头望向对方,扬唇点了点头,眼中是从没有过的喜悦和憧憬。 “我想跟你去西月楼,想看初雪,想游船,想看山看海,看日出,看冰湖,我想...离开这儿。” 徐怀澈也跟着笑了,答应道:“放心,一定让你离开这,等安全了,你想吃的想玩的,我带你去个遍。” “不过,我现在得走了,再有一刻钟到我轮岗。”徐怀澈紧急交代着,“这药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效果,你明日天一亮就服下去。” “等宫人进来,看到的就是你的假尸体了,太医确认后应该不要一个时辰,便可将你送出宫,我会时刻看着跟出去。 昨晚还买了和你身形差不多的尸体,等安置好你,我便将尸体换过去,可保万无一失。” “谢谢,我..” 颜煜话还没说到一半,肩膀又被拍了下。 徐怀澈看着他嘿嘿一笑:“不谢。”
第二十八章 颜大人断气了 “陛下。” 议政殿的门被轻轻叩响。 裴谞眉心微蹙:“何事?” 陈任推开殿门走到裴谞面前揖礼道:“启禀陛下,颜大人他...断气了。” 笔尖微滑在奏章上染成一道短线。 “死了?” “回陛下,太医看过,已经断气有一个时辰。” “现下人在何处?”裴谞放下奏章起身绕过书案。 陈任埋首回道:“回陛下,仍在偏殿。” 皇驾从议政殿浩浩荡荡移到寝宫偏殿,踏进门,太医未敢离去,也无人敢处置尸体。 见到裴谞,众人跪俯在地上,恨不能将脑袋扎进地毯中。 “朕记得让你保他四个月的命。” 裴谞径直走到床榻边,未看太医一眼,太医却更加心惊胆颤。 “微臣失职,求陛下宽宥,求陛下宽宥。” “太医院医术最好的是你吧?看来这太医院该换批人了。” “陛..陛下...”太医吓得喉咙卡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急得满头是汗却一个字都难再说出来。 裴谞贴着床边坐下。 床榻上的人安安静静,眼睛轻轻闭着将眸中星月遮盖,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若不去在意比平日更加苍白的面色和唇瓣,只会觉得这人是睡着了。 裴谞抬起手,指尖轻触到那双无论何时都美得令人神往的眼睛,而后又慢慢移到脸颊,是柔软的,却异常冰凉。 他的视线在整个殿内游走一圈幽幽道:“是谁负责领炭火?” 一位宫女颤抖地从人堆里爬出来磕头道:“回,回陛下,是是,是奴婢。” “嗯,拖出去砍了。”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很快宫女的嘴被堵上,两个侍卫利落地将人拖走。 刀起刀落,鲜血就溅在殿门外,所有人吓得汗毛竖起遍体生寒,连陈任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死得倒是突然。” 太医敲敲喉咙,将眼前的汗水抹开,深吸好几口气提起勇气回道:“回陛下,许是气..气候不适宜,再,再加心情郁结,就...就..” “气候不适宜?”裴谞闻言看向太医笑了下,“难不成朕养的是一株花?” 太医吓得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回,回陛下!微臣,微臣说错了话,请陛下责罚。” 裴谞收回视线,指尖沿着榻上人的脖子划出一道红痕。 “好生奇怪,朕怎么有点儿舍不得你死了呢。” 他站起身退开几步,目光从颜煜身上移开。 “陈任。” “奴才在。” “把他搬到朕的寝殿去。” 陈任着实懵了一刹,话没过脑子就下意识问了出来:“陛下,您要把尸体搬到自己寝殿?” 话问出口,陈任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而裴谞破天荒地没动怒,反倒好心解释一番。 “这张脸朕还没看够呢,再看两日扔了不迟。” “是,奴才这就将颜大人送到寝殿。”陈任庆幸之余,再不敢耽搁,急忙让人将颜煜抬出去往寝殿去。 裴谞没了看奏章的心,便也回到寝殿。 皇帝的心思没有落在他人身上,偏殿跪着的众人,尤其是太医,颇有种暂时捡回一条命的感觉,一个个瘫在地上腿软得站不起来。 寝殿中,尸体被安置在矮塌上,裴谞盯着人看了许久,久到案几上的线香燃过一半。 他走到自己的床边,俯身将床底掩藏的锦盒取出,里面是一幅保存极好的画卷。 卷轴打开,画上女子眉眼似远山春水,浅笑嫣然,栩栩如生。 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上女子鬓间的蝴蝶步遥。 一触即离,谨慎又紧张,很怕破坏到一点封层就影响保存的时长。 “阿月,我好想再看看你。” 裴谞转身望向矮塌上的人,良久,他缓缓勾起嘴角。 “来人!” 不多时,与画上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饰步遥换到了早已冰凉的尸身上。 苍白的嘴唇涂上口脂,竟似起死回生。 宫人离开,裴谞走过去只一眼便神经大震,将人抱起放置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画中人的面容,一颦一笑岁岁年年刻入脑海,甚至不用拿起画去比对,他便知道有多相似。 那是画中的人走到了他眼前。 可以真实地触碰到那只蝴蝶和与他心上人一样的脸颊。 他忍不住笑了,是高兴的笑,是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的高兴。 “阿月..我见到你了,我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第二十九章 起死回生 离算定的时辰过去许久,眼看快到晌午,也没见寝宫那边运尸体出来。 徐怀澈左等右等,心里开始着急。 直至过了午时仍未见动静,他实在坐不住跑到寝宫附近张望。 正巧遇到相熟的侍卫从寝宫中出来,忙将人拉到一侧角落询问。 “颜大人不是死了吗,为何尸体没有拉出啊?” “你怎么知道颜大人死了?” “额..”徐怀澈着急起来忘了这茬,“听说的呗,我这不是好奇吗,听说颜大人颇受陛下赏识,我好奇他身死后会被以何礼相葬。” 侍卫摇摇头:“暂时葬不了喽。” 徐怀澈神经瞬间绷紧:“什么意思?” 那侍卫左右看看,凑到徐怀澈耳边小声道:“听说啊,陛下觉得颜大人的脸赏心悦目,将尸体搬到寝殿,要再看两日才送走呢。” “什么?!看尸体??””徐怀澈大惊失色,差点儿蹦起来。 “嘘!”那侍卫被他吓了一跳,拉着他往角落避了避。 “你快小声些,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可千万别外传,被陛下知道,要掉脑袋的。” 那侍卫又嘱咐一堆继续巡视去了。 徐怀澈则如被雷劈,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宫里宫外,一切安排妥当。 可他任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们的陛下是个变态啊! 夜幕降临,漫漫难度。 清醒之人心急如焚,辗转反侧。 美梦未醒之人仍沉寂在无限的期望中。 颜煜一个人走了许久,才从黑暗走到有光亮的地方。 在黑暗中他看到他的亲人一个个消失在眼前,他想在黑暗中与父皇、母后、芸娘留在一处。 可远方那有微弱光亮的地方,有一个人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 他很好奇是谁,他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两腿发酸,终于触碰到那一点点光亮。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那个人,是徐怀澈。 少年穿着初见时的绯色劲装,手里拎着酒罐,脸上挂着笑朝他挥手。 而少年身后是一座灯火通明,鲛绡绸缎围绕,耀人眼球的酒楼,楼中欢笑不断,丝竹悦耳。 “走啊小颜大人,说好带你去西月楼,就一定带你去。” 颜煜眼中映出灯火唇边扬起期待的笑,朝光亮最足的地方跑过去。 白光诧然一闪,紧闭的眼睛睁开。 颜煜抬手挡了下光亮,眼前的帐帘陌生又熟悉。 他微微转过头,嘴角残留的笑意消失殆尽,眼中光亮瞬间黯然,彻底陷入漆黑,陷入无边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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