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澜在门外稍后片刻,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屋内漆黑一片,陆宛裹好被子靠墙侧着,呼吸平稳,显然已经进了睡梦中。 月光透过半开的房门,拉出一条朦胧的光线,堪堪照到床边。 睡梦中的陆宛眉头舒展,清秀的脸庞被月光染上一层柔和的光,说不出的安逸美好。 江雪澜关好房门,解开外衣挂到床头,仅着中衣躺到床上。 也许是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陆宛鼻子抽动了下,往江雪澜身边蹭了蹭。 又过了一会儿,主动滚到江雪澜身旁,伸手抱起他的一条胳膊,脑袋枕在他肩上。 看江雪澜波澜不惊的模样,竟是习惯了陆宛熟睡中的投怀送抱。他伸手摸了摸陆宛的头发,将他揽入怀里,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大哥去了武当?” “嗯。” 陆宛在壶中添了新茶,有些心不在焉道:“我请孟大哥送他去找师父了。” 顺便请孟青阳给姬慕容报个平安。 陆宛一直被江雪澜关在教中,也没有什么得来情报的途径,自然是不知道孟青阳半路被折柳山庄召回去,护送扶风郡主回京了。 晏时和接过陆宛递来的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陆宛看了他一眼,奇怪道:“怎么不喝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摸了摸趴在他膝盖上酣睡的小兔,捧起茶杯浅饮。 …… 他堪堪咽下口中茶水,与晏时和解释道:“我……原是在茶叶里添了些温中理气的草药,没想到这么难喝。” 晏时和哭笑不得,又听他说:“不能浪费,还好只泡了一壶,劳烦二哥全部喝光了。” 晏时和知道他这是故意报昨晚的仇,仍然是皱着眉头把一壶苦茶喝完了。 陆宛与他说起在教中躲避仇家的老者,“二哥听我这么说,可否猜到那位前辈的身份。” 他想知道老者是谁,其实可以去问江雪澜,只是他不想向江雪澜求助。刚好晏时和来了,他便想找晏时和问一问。 晏时和时常出谷打理蝶谷在外的产业,想必很有见识,说不定知道老者是何人。 果然,听完他的描述,晏时和有了大至的猜测。 医术高超,被仇家追杀的走投无路,并且带着一个小孙子。 “若我没有猜错,那位老前辈与我们蝶谷似乎颇有渊源。” 蝶谷的上一任谷主鬼医,他有一位师兄,因与师门观念不合,早年便从蝶谷出走。 虞君儿是鬼医的弟子,晏时和与晏清河承鬼医一脉,说起来还要叫那位老前辈一声师叔祖。 想到鬼医昔日的做派,陆宛皱了皱眉头。 幸而姬慕容不是鬼医的弟子,否则很难说陆宛会不会被养歪。 既是同门师叔祖,陆宛心中暗道,那我替前辈照顾小均便是应该的。只是他又想到自己被江雪澜关在千机教中,处处受到牵制,哪里能顾好小均。 想到这里,他眼神黯淡些许。 晏时和不知他心中所想,还说要陆宛带路,随他去拜见一下老前辈。
第63章 不相为谋 这几日江雪澜撤了不少人的职,在教中有些身份地位的便人心惶惶,只怕教主罚到自己头上来。 江雪澜要收谁的职权,是一定会找出理由来的。 看似是他在整顿教中上下,恐怕只有薛长老知道,被他撤走的几乎都是自己的心腹属下。 眼看着教中归顺于他的人离职大半,薛长老终于坐不住了,带着其余几位长老找上门来。 他也不提前报备自己要见教主,就随便选了个日子,领着几位长老浩浩荡荡地堵在江雪澜的住处门口。 他们的动静这般大,陆宛拢着袖子出现在门口,黑亮的眼睛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庞,“诸位这是……” 薛长老踱步上去,双目微眯,面如沉水,显然是来者不善:“老夫有些事情需要向教主请教,敢问教主何在?” 陆宛摇摇头,说话很慢,声音也很轻:“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会与我说。” 薛长老狐疑地望着他。 见他不信自己的话,陆宛微微侧身,往旁边一靠,“长老若是不信我,不如自己进来找找看。” “这……” 薛长老身后一人面露难色,薛长老今日召集他们来,为的是向教主询问为何突然整顿了教中那么多人。他们不请自来,原本就不符合规矩,又怎能硬闯教主的院子。 于是这位长老道:“薛长老,既然教主不在,不如我们择日再来。教主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等何必急于一时。” 陆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院门外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 薛长老沉默良久。 其他长老可以等,他却等不了。 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向江雪澜要一个说法,行使自己身为教中长老的知情权,而对于薛长老来说,拖得时间越长,他的人都要被江雪澜清理得差不多了。 薛长老用人向来十分谨慎,为躲避耳目,他在教中与有些人表面上看似毫无交集,就连传递消息都要经过几番周折,他着实想不明白江雪澜是如何将那些暗线一一找出来的。 除非是有人反水。 思及此,薛长老细长双目中迸射出寒光,冷冷道:“既然如此,老夫便不再打扰,告辞。” 陆宛浅浅一笑:“慢走不送。” 陆宛一直看着他们远去,这才折返回后院。 江雪澜一袭紫衣,正在院中石桌上与晏时和对弈。与身着浅色束腰长袍的晏时和相比,他衣襟袖口处滚着金丝银纹,袍身也绣满饕鬄云纹。 陆宛走到晏时和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撑腮打量棋局。 不知晏时和与江雪澜达成了什么交易,江雪澜居然肯松口,若是晏时和赢了这局棋,就可以带着陆宛下山。 陆宛心中泛起嘀咕,这人都能对自己恩将仇报,也不知道说话作不作数,答应过的事情会不会反悔。 方才薛长老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过来,江雪澜只说不见,却没提如何将他们打发走,陆宛只好推说江雪澜不在。 陆宛眼睛看向棋盘,心思全不在棋局上。 他想的是若是江雪澜真能放他离开,他也许可以带上老前辈和小均,将他们带回蝶谷去。 老前辈当年离开蝶谷是因为与鬼医观念不合,如今蝶谷是姬慕容执掌大权,姬慕容总得来说还是宽厚仁爱的,老前辈想必很喜欢她。 “本座输了。” 陆宛正走神,耳边突然响起江雪澜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他不由抬起头向江雪澜望去,只见他手执黑棋,凤目微垂,望着棋盘的目光十分平静,好似早就猜到了结局。 晏时和脸上虽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但是陆宛明显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一笑,将白棋丢进棋笥中,冲着江雪澜一抱拳:“江教主棋技好生厉害,宴某险胜。” 江雪澜面无表情,回以拱手礼。 赢了? 陆宛望向棋盘,的确是白棋险胜一筹。 这也就意味着,倘若江雪澜不反悔,他便可以……走了。 陆宛微怔,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似喜非喜,当中也许掺杂着他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失落。 “如月,”江雪澜站起身来,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你当真愿意走?” 陆宛有些失神,喃喃道:“我自然是要走的。” 见他张口便来,毫不犹豫,江雪澜自嘲般笑笑,“好,本座明白了。” 他冷冷看了晏时和一眼,晏时和回以和煦笑容。 江雪澜转身便走,陆宛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捉他的衣角,被晏时和扣住手指将手慢慢拉回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把玩着陆宛细细的手指,以柔和的神情说着冷冰冰的话语:“如月,我们与江教主本就不是一路人。” 陆宛垂下眼,抽回自己的手,望着腕上的红绳发呆。 “你好好想想吧,”晏时和掰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拇指在他淡色的嘴唇上轻轻摩挲:“你跟随谷主出来的初衷是什么,你当时是怎么与二哥说的?” 济世救人。 哪怕不能像师父那样声名远扬,也要救很多很多人。 晏时和拇指按压的力道越来越大:“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陆宛的下巴被他捏在手里,吃力地摇摇头。 他知道晏时和这么说,是为了让他憎恨江雪澜。但当初在灵鹤宗救人的是他,非要把人带在身边的也是他。哪怕是江雪澜恩将仇报,也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谁都怨不得。 “陆宛哥哥,你要走了。”江离泪水涟涟,挣开赵午牵着他的手,扑到陆宛怀里哭起来。 他是真心实意的感到难过,哭声令人动容。 赵午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丝毫没有过来拉开他的意思。 陆宛蹲下身,捧起江离湿漉漉的小脸给他擦擦眼泪,“江离乖,不要哭。” 江离哽咽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陆宛哥哥,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自然不会。 陆宛心中明白,今日这一别,若是没有什么变数,恐怕他和江离今后再难相见。 与江雪澜也是。 他不想撒谎骗江离,但也不愿意说实话,只能抱紧江离,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裳。 这边江离哭得伤心,另一边的小均也哭起来。 “爷爷,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小均跪在草庐前不住地磕头,额头上布满淤青血痕:“爷爷,我以后听话,别赶我走,爷爷——” 晏时和也微微皱眉,单膝在草庐前跪下:“还请师叔祖……” “老夫既然已经离开蝶谷,自然不会回去,你也不必喊老夫一声师祖。” 老者打开门,淡然地扫过门前二人。 触及到小均伤痕累累的额头时,他的目光微微一顿,眼中似有不忍。 他硬下心肠,不去看小均,沉声道:“老夫不会回去的,均儿,你随他走吧。” 小均咬咬牙,摇摇头,倔强道:“我不走,爷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走!”老者瞪视他:“你小小年纪,莫非要跟着老夫东躲西藏一辈子吗。” “我就要!”小均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就要!” “胡闹!” 老者手下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扶着门框剧烈咳嗽起来,晏时和连忙起身过去为他顺气。 老者咳得直不起腰来,但还是伸手挡开他,“老夫已经将均儿托付于你师弟,均儿以后就是蝶谷的人,你们好好待他。” 晏时和知道他是嫌弃自己为鬼医的后辈弟子,心怀芥蒂,便不再强求,收回了手。 “请师……前辈放心,晚辈定然会照顾好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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