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解冤 鸣冤鼓响,新任顺天府尹急匆匆赶来。 那击鼓之人站在顺天府前,神色严肃,颇有些坚毅之感。 待入了府,那人也是开门见山:“见过府尹大人,小人击响鸣冤鼓,乃是有冤情要诉。” 须知鸣冤鼓轻易不得击响。 从来敢于击响鸣冤鼓的人,都是身怀莫大冤屈,非此法不可求清白。 顺天府尹观此人面目,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沉声问道:“你有何冤屈?” 答案却出乎他意料。 那人低下头去,掩盖着自我神情,掷地有声地答:“小人,是要为霍皖衣、霍大人鸣冤!” 一语罢,顺天府尹面色微变。 霍皖衣的身份在满朝官员看来都不算是秘密。 但顺天府尹怎么也料想不到,竟会有平民百姓来为霍皖衣诉说冤屈。 ——霍皖衣哪儿来的冤屈呢,他从前做的事不假,如今偷梁换柱变作旁人的事情也是真的。可偏有人要来为他鸣冤,反倒显得他确然无辜起来。 顺天府尹不敢轻易受理此案。 本着不得罪任何人的想法,顺天府尹先写了份奏折,直接递到了新帝的御案上。 他是顺天府尹,自有直达天听的资格。 不用走别的地方,他可以直接请帝王拿捏分寸,给出个恰当的指示。 如此,哪怕有人不想让霍皖衣洗刷冤屈,也不会记恨到他的头上。 这桩事倒也做得合情合理。 奏折摆在叶征面前时,叶征果不其然朱笔御批,写下准奏二字。 便是允肯顺天府彻查此事,还霍皖衣清白的意思。 只是无人知晓,在叶征写下这两个字后,竟又道:“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人为他鸣冤?” 坐于下首的人微微一笑。 谢紫殷一身朝服朱色,衬得他殊丽俊美,举世无双。听得叶征的询问,他悠然道:“我自有人相助。” 叶征道:“原来你另有路数,怪不得此事一出,你反而不慌不忙。只不过你如此做,倒是骗过不少朝臣,他们还当你与霍皖衣情断情绝,以后两不相干了。” 这句话本是叶征随口一说。 然则他说罢,却见谢紫殷的神色微妙,不由得心头一跳,惊道:“你不会真的要和霍皖衣一刀两断罢?” 谢紫殷抬起眼帘看向他:“陛下此言差矣。臣与霍皖衣,早在四年前就已一刀两断……不,应当说,是情断义绝了。” 叶征更是怔然:“……你在说笑吗?谢紫殷,你和他情断义绝,怎么还要让他步入朝堂?把这么多好处都让他占了,你这哪里像是情断义绝?” “可天底下绝没有不允许我如此做的道理。”谢紫殷双眸微眯,静默须臾,含笑道,“陛下放心,哪怕是我死了,这朝局也还有霍皖衣能辅佐你。” “……呸呸呸!” 叶征神情不悦,冷声道:“朕不想听到这种话。谢紫殷,如果你要死了,朕立时让霍皖衣为你陪葬。” “陛下怎么能如此任性。” “我们两个到底谁在任性?”叶征道,“无论你要对霍皖衣做什么,你都必须活着。而霍皖衣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你还活着。” 他言语说至此处,也不介意敞开天窗说亮话。 叶征直言:“如若当年他刺了你九剑真的让你死了,那我登基时,也就不会有第二个谢紫殷为他求情,他早就死了。” “可他活着,定然是一把好手。” “天下贤才千百,难道朕非要启用在前朝都臭名昭著的官员不成?” 谢紫殷沉默片刻,微笑道:“兵器在善人手中是神兵,在恶人手中是魔器,这种道理,难道陛下不懂么?” “但霍皖衣不是兵器,他是一个人。” “陛下,你说错了一件事。”谢紫殷淡了笑意轻声开口,“皇权之下,世家大族尚且会一夕倾覆坍塌,更何况一个人呢?” 他不曾怨恨霍皖衣没能在洪流中救下谢氏一族。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很清楚,无论是当年的公孙氏,还是谢氏,亦或是侯府,那些繁盛之后崩塌毁灭的,绝不是以一个人的力量即可挽救。 太子尚且会被废为庶人,更何况他人。 霍皖衣只是在皇权无数次的倾轧里选择了活下去。 没有什么如果。 没有是他直言进谏就能改变的结局。 哪怕霍皖衣抗旨不尊,设法相救,也只会是在刑场上再多上一个被行刑的人。 谢紫殷从来都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旁人怨恨憎恶,言语提及,都恨不得让霍皖衣死无葬身之地。 他却在第一面见到那人时,最记得那双幽深又光华璀璨的眼睛。 他从不曾后悔与霍皖衣相遇。 他们当时都太年轻。 所以帝王的一纸诏书、一道口谕,就足以让他们方寸大乱,错失生机。 他从不恨他,始终如是。 王府内笙歌燕语,间或传来高瑜的朗笑声。 霍皖衣走进屋里时,高瑜还深陷温柔乡内不舍得离去。 “王爷寻我,是有什么话要说?”霍皖衣问。 高瑜便枕着纤纤玉臂道:“本王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十一。” 他唤出暗卫,吩咐道:“带霍大人去地牢里看看那份大礼。” 暗卫十一领命,站起身来,倒是语声恭谨有礼地在前为霍皖衣引路。 这一步步行去,不知转过多少个长廊,下了几次台阶。 他们走过的地方愈发湿冷、阴暗。 直到暗卫十一在一处铁栏杆前停下脚步,对着漆黑冗长的道路拍了两下手。 就有人循着声音探出个头,也是黑巾覆面,看不清长相。 那人不曾询问,看了眼暗卫十一取出的令牌,便干脆利落地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霍皖衣跟着继续前行。 为了让他看得更仔细些,还有人从黑暗中走出,特意拿着火把在前方照明。 最终他们停在一处牢房前。 那里面只关押了一个人。 暗卫十一几人彼此对视,点了点头,反而就这么离开,站在远处。 他们有心让霍皖衣单独与这人交谈。 而这地牢哪怕再如何漆深黑暗,单凭他们如此行为,霍皖衣便也料想得到,这里关押的人,必然是个他所熟悉的人。 他这般想着,原先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忽而动了。 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栏杆蓦然响动! “哗啦——” 铁链重重砸在栏杆上,发出的响声刺耳尖锐,令远方的守卫也偏了下头。 但离得最近的霍皖衣却不闪不避,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唯有那双眼睛更为幽深不见底,隐匿着无数思绪。 霍皖衣正定定地看着眼前贴在栏杆上的人脸——他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惊讶。 他堪称平静。 然而他平静,夜芒却并不平静:“霍皖衣!你怎么在这里!?” 霍皖衣道:“霍二公子,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你。” “别他娘的废话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噢……我知道了!抓我的人是忠定王!你……你原来和忠定王也有关系,哈哈哈哈……没想到啊,先帝死了,你反倒活得更有滋有味儿了!这老天爷可太不公平!” 霍皖衣也不在乎夜芒的言辞有多难听,他反而微笑道:“毕竟俗话说祸害遗千年,这才刚开头,霍某自然是会活得越来越好。” “你——” 夜芒咬着牙怒瞪他,怒而反笑:“好啊,你倒是承认得这么轻巧,不过你凭什么还姓霍?霍氏可都被你害得满门抄斩了!” “这个问题霍某也不知道,”霍皖衣眨了眨眼,“我分明奏请陛下将霍氏满门抄斩,怎么霍二公子还活在这世上?” 夜芒不语。 霍皖衣道:“无论霍二公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如今也不会再好活了。” “……霍皖衣,你、你难道要杀了我吗?!” “霍二公子说的哪里话,我就算要杀你,难道不也是合情合理吗?你不愿我好过,我也不愿你好过。霍氏究竟是如何被我一本奏折参倒的,难道霍二公子还不清楚吗?” 他说是权倾朝野,却懒怠用权,更不曾排除异己。 唯有一次是在先帝未曾授意时,他主动递了本奏折上去。 那本奏折改变了整个江州淮鄞。 让风头极盛的霍氏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鲜血淋漓的代价——从那之后,自诩文人桃源的江州淮鄞,就再也没有了那些高高在上,所谓人才济济的诗会大典。 他们怕了。 被霍皖衣一本奏折参下来的结局太惨烈。 杀得让他们胆颤,心慌,再不敢顶着簪缨世族的名头想如何便如何了。 祖上做官又怎样,朝中有人又如何? 想要靠奏折救人不易,但凭着奏折参倒一个家族却是历历在目,轻松得好似那本就是帝王的心意。 然而在淮鄞的几个世家大族都心知肚明。 霍皖衣参倒过的人何其之多。 唯有霍氏,是他真心实意,亲手毁灭的。 夜芒当然也知道。 他一时说不出来,面色苍白,眼底更是溢满恨意:“那又如何,反正你的名声也坏了!” “我不在乎名声。霍二公子当年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是么?” 那个当年于霍皖衣而言亦是印象深刻。 他曾被夜芒绑在马后拖行数十米远,哪怕世人见不到这桩情景,却也有人私下传言,说霍二公子飞扬跋扈、不堪造就。 但就算名声如此,也没有改变霍二公子当年的种种做法。 一如霍皖衣手握权柄时的每个“当年”。 作者有话说: 他真的很懂老婆很理解老婆也很体谅老婆。 但这不妨碍他要整老婆。 嘿嘿嘿,疯批,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108章 重见 人有说时来运转。 当年的霍二公子与今日的霍大人,便是这时来运转的一桩写照。 彼时彼刻,他们谁也料想不到会有这般时候。 从前意气风发的霍二公子,沦落到如今,却是个阶下囚、笼中鸟,生杀大权都被他曾万分看轻的霍皖衣握在手里。 他们并不相似。 但他们也都不曾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后悔。 哪怕夜芒现在能被霍皖衣左右生死,他依旧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江州淮鄞是个洞天福地。 霍二公子从睁开眼看到这世间,身边便围绕着无穷无尽的恭维、谄媚。 对于他而言,霍皖衣连一条狗都不如。 在夜芒看来,是霍家给了霍皖衣性命,否则在春夏秋冬的四季交替中,霍皖衣难保不会因为种种意外而死去。 纵然留在霍家的霍皖衣受尽折磨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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