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洛与他的眼睛对了一眼,颇有些不敢直视:“师兄就别对我玩笑了,我只是近些时日经常出入殿内,为长生禄位诵经祈福,是以多行斋戒。” 玉生道:“如此也好。” 他应了这句话便要转身离开,眼看他踏出大殿,丹洛忽然唤住他:“师兄。” “嗯?”玉生回首,晨光照在他发顶,好似镀了层光。 丹洛道:“师父一直在等师兄回来。” “我知道。”玉生清冷的眉眼间盈出笑意。 “师弟难道是在担忧我?”他笑了笑,忽而敛去所有笑意,淡淡道,“不用担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霍皖衣像是在做一场梦。 梦里山海翻涌,将他的神智搅乱,飘飘然而不知所终,无从攀附,只能如摇曳浮萍,随风而动。 他睁开眼时,正被谢紫殷一只手按住肩膀,整个人跪伏在榻上。 见他醒了,谢紫殷反倒收回手,翻身躺在他身边,懒懒道:“这次怎么不求饶了?” 霍皖衣嗓子发哑:“哪里还来的力气求饶。” 谢紫殷笑道:“那还有没有力气沐浴?” 霍皖衣软了力气倒进床榻,感觉浑身发麻:“也没有。” “和忠定王合作,也算是与虎谋皮,”谢紫殷望着床顶,忽而开口道,“他背后究竟还有什么势力,尚不清楚,如果掉以轻心,自作聪明,难保不会行差踏错,丢了性命。” 手指微微发颤,霍皖衣浅浅吸了口气:“……谨听相爷教诲。” 发麻的肌肤除却麻意就是疼痛,他无声无息忍耐着,却忽然觉察到谢紫殷靠了过来,掌心抚在他背后。 谢紫殷问:“疼么?” 霍皖衣又颤了颤,睫羽低垂:“不疼。” 哪知谢紫殷低声笑出声来:“你当然不疼,就算觉得疼,也不会比我当初更疼。霍皖衣,我只要想到今后的日子你会十分得意,就不觉得有多开心了。” 霍皖衣问他:“相爷是后悔了么?” “后悔?本相不做后悔的事情,”谢紫殷道,“只是让你得意,享尽好处,总让本相感觉不快。你说该如何?” 霍皖衣道:“……就算霍某在朝堂上再如何得意,回到府中,也还是相爷说了算。相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岂会有反抗的道理?” 谢紫殷的指尖从他脊骨处轻轻向下,缓慢摩挲。 他听到谢紫殷问:“霍大人野心勃勃,难道不会有别的想法?” 霍皖衣反问:“就算我有,相爷难道还制不住我么?” “……制住你不难。”谢紫殷的声音渐渐放低,屋中静默无声,那句宛如气音的话语却依旧清晰,字句砸到霍皖衣的心里—— “可我制得住你的人,未必一生都制得住你的心。” “我——” “霍皖衣,”谢紫殷却打断他想反驳的话语,“就如同当年……我自以为拥有你的心,但我拥有的,其实只是个一戳就碎的虚影。” 这句话道尽最后一个字,尾音坠下,犹如拉扯着人往深渊而去。霍皖衣回头去看谢紫殷的神情。 谢紫殷已起身下床,一件件将衣裳穿好,凌乱的发丝散在肩后,那道身影在屋中站了片刻,谢紫殷轻笑道:“……不用将这些话放在心里。因为你我的心,已经不如当初完好,盛不下太多东西。” 他手中拿着玉冠,也不再戴,就此推门离开。 文子卿喝了很多的酒。 酒宴散时,无人与他作伴,单单留下他形只孤影,摇晃着步子回去。 他身世不显,文采也不如状元出色,既自叹弗如,又颇觉痛苦。他并不嫉妒,只可惜自己的文采还不够好,未能更进一步。 这种醉酒的时候文子卿便想到了梁尺涧。 那是他的好友。能谈天说地,读书赏文,曾也亲近得无话不谈。 只可惜梁尺涧的身份与他相较,犹如云泥。 文子卿虽不为自己的身世自卑,却也还是无法跨过那道心结,与梁尺涧继续结交。 倘若梁兄并不是刘相的表侄孙,身份没有这般显赫。 文子卿想,他会和梁尺涧做一生的知己好友。 可身份之间的差距教人心冷。文子卿无可排解自己心中的郁气,他知晓梁尺涧不在乎身份高低,但是他自己却不能对他们之间的差别视若无睹。 以后同朝为官,更是如此泾渭分明。 他喝得太醉,往前行走时偶尔踉跄,左右却也没个人搀扶,孤零零的,让他自己都有些想笑。 在家中时他也是如此,始终一个人过日子。睁眼到闭眼,一整日,他都像是个被遗忘的人。 文子卿深吸口气,拐过弯时,耳边突然炸响。 他饮醉了酒本就反应迟钝,待看清是什么炸响时——那是个酒坛从酒楼上掉下——他已无从反应了。 耳边尽是酒楼上的人在大喊:“公子快躲开!” 可他动也不动,呆呆望着那酒坛向他砸来。 在他身后碎裂了。 因为他被一双手拽远,离开了原先的位置,避开了这足以要他性命的酒坛。 文子卿眼神颤动,抬头看向救了自己的人,惊讶道:“……王爷?” 搭救了他的人正是今夜在酒宴露过一面的忠定王。 高瑜一身玄衣,气息微沉,温声道:“探花郎喝太醉了么?这酒坛若是砸在你的头上,你怕是性命不保。” 文子卿后知后觉,面色顿时羞红,拱手道:“多谢王爷相救……文某的确饮醉太过,竟还险些因此丢了性命,实在惭愧。” “错,文探花不是因饮酒太过,而是因为无人送你回府。”高瑜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左右看了看,道:“你家中怎么没有派下人来护送你?既是应邀参加酒宴,怎能不让你带个下人保你平安。” 闻言,文子卿脸色更是涨红。 高瑜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早在接近文子卿之前,他就已经仔细调查过这位探花郎的身世——不受重视,不得喜爱,哪怕得中探花,也只得到了一句夸赞。 分明身世平平,却不知他家中究竟如何作想,对他依旧不假辞色。 高瑜想至此处,笑意更深了几分:“是本王失言了。如此……不若本王送文探花回府罢。” “岂能劳烦王爷……”文子卿当即推脱。 高瑜道:“不劳烦,若是文探花与本王就此分别,在别的路上又出了事,那才是真的劳烦本王。” 他说完,直接伸手去搀扶文子卿,见人没有多做抵抗,高瑜眼底划过一道晦暗的光。 作者有话说: 如果我说慢慢会开虐了你们会打我吗QAQ 谢相:这个设定不就是会虐吗? 霍美人:是啊。 道长:贫道可以剧透,是那种我爱你你爱我的虐。 莫少:所以虐的是个啥? 道长:天机不可泄露(神秘秘)
第76章 夜话 两日后,高瑜邀霍皖衣在一处城郊宅邸见面。 天色正佳,秋风吹拂落叶,霍皖衣赴约来临时,一线金色飘到他的发间,点缀了他耳侧青丝,犹如被照亮的细雨。 左右无人,荒野静寂。但在暗处必然隐藏着属于高瑜的暗卫。 未免高瑜起疑,被他所派的暗卫发现谢紫殷那群眼线的踪迹,这次霍皖衣却是孤身前来,说是胆大,确然胆量无匹。 高瑜眼蔓笑意,扬声道:“霍大人来了。” 霍皖衣拾步而入,先他一步踏过台阶,推门走进身前宅邸,只随风抛下一句:“王爷有什么话要说,就直说罢。” 高瑜脸上的笑意一收,举步跟在他身后道:“霍大人也不与本王寒暄一会儿。” “我与王爷有寒暄的必要么,”霍皖衣淡淡道,“是王爷想要与我合作,而不是我想与王爷合作。你我之间的关系远不是我有所求,而是王爷有所求。” 高瑜在院中的花架旁站定,冷笑道:“但本王终归还是王爷,本王有所求也好,无所求也罢,但凡霍大人做得让本王不满意了,可是会前途难料。” 霍皖衣道:“王爷在威胁霍某?” 高瑜道:“是霍大人先在威胁本王。” 他停下脚步,还身与高瑜对视片刻:“是么,那是王爷误会霍某了。霍某不会威胁人,只会实话实说。” “霍大人实在伶牙俐齿。”高瑜道。 霍皖衣道:“不及王爷玲珑心肠。” “……好,好,”他如此不留情面,高瑜不怒反笑,“你将要入朝为官,可想好要去何处?” 霍皖衣道:“我已另有安排,王爷问晚了。” “哦?难不成你又被谢紫殷捏在手中,连自己去哪儿都不能自己作主了?” “王爷不必用话来激我,”霍皖衣漫不经心,“谢紫殷早有盘算,岂是我说一句不愿就能改变他的想法。” 高瑜道:“……所以本王才会来与你合作,否则不知你要被他磋磨到何时。” 霍皖衣险些被这句话逗笑。 他双眸微眯,轻笑道:“那我该向王爷道谢么。” 高瑜却很大度:“有什么好谢的,本王和霍大人的合作,是互惠互利,各自都能达成所愿的好事。没有谁偏帮了谁一说。” 霍皖衣不置可否:“王爷还想问什么?” 高瑜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抬头四处观望,过了一会儿,高瑜方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宅邸破旧,青枝泛黄,一看便是荒废了许久。 霍皖衣未答,高瑜已经自顾自道:“曾经有一对兄弟住在这里。” “兄弟?” “呵……”高瑜忽然自喉间溢出声嗤笑,“谁能想到,当年穷困潦倒,住在这样破旧的宅院里朝不保夕的两兄弟,其中一人,竟能在之后多年里韬光养晦……登临九五至尊之位。” 牌位依旧如新。 叶征脊背挺直,不容自己有丝毫失仪,哪怕在这见思斋中的侍卫也好、内侍也罢,都是他精心择选而出的心腹,他亦坐得笔直端正,像无可摧折的刚直青竹。 他正细心擦拭叶忱的牌位。 坐在这至高之位的日子越长,叶征便越怀念当初他与叶忱一起的时光。 那个时候虽然朝不保夕,胆战心惊,为了活命时时刻刻都在处心积虑,费尽心机。 可偏偏也是那个时候,叶忱才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一起活过了刀光剑影的阴谋陷阱,避开了无数次的追杀,逃亡流浪,像断线的风筝,没有归宿,不知会去往何方。 直到叶忱为他而死。 从前再苦,他们相依为命,还能在彼此身边汲取一点点温暖,捱过令人绝望的冬天。 可叶忱死了。 ——“为了救新帝的命,叶忱受箭而死。”高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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