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皖衣见他们两人沉默不语,绕过谢紫殷的遮挡,对着高瑜行礼道:“霍皖衣见过王爷。” 在谢紫殷面前忠定王大可不必装作与霍皖衣两不认识。 高瑜点了点头,道:“霍大人不用向本王行什么礼,”他说,“如今在此的都是故人,更不该拘泥这些虚礼。” 他话说得好听,心中是否如此想的却不一定。 “谢王爷。” “不知王爷来此是想说什么?”谢紫殷问。 高瑜道:“听闻有位名叫霍皖衣的人中了状元,本王心下好奇,正好刘相有邀,本王也就来看一看这是位什么人物。” “没想到竟然就是霍大人自己。” 谢紫殷轻笑:“王爷倒是不意外。” 高瑜道:“谢相都能让他霍皖衣走到高中状元这一步,自然是心中颇有成算,既然谢相都不在乎,本王又为何要意外。” 谢紫殷道:“既如此,王爷可要与谢某的夫人叙叙旧?” 一声好字就这么被高瑜堵在了喉中。 高瑜心头不爽,扯了扯唇角道:“谢相大人都这么说了,本王怕是不能和霍大人单独聊聊。” 谢紫殷道:“有什么是谢某不能听的么?” 高瑜皮笑肉不笑道:“都是过往的事情,那时谢相大人身上的剑伤应该都还未好全罢。” 颇有些挑拨离间的味道。 谢紫殷看他片刻,意味深长道:“那就是秘密了?” 高瑜道:“如果是秘密呢,谢相会让开吗?” 谢紫殷道:“不巧,霍皖衣在我这里没有任何秘密。” “谢相大人倒是自信,”高瑜冷下声音,“但是你已经让霍皖衣重回朝堂,就不该再把他束缚起来。如果你不能好好对他,就换个人来对他好。” 谢紫殷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坠,沉吟片晌,偏头道:“王爷这是何意?难不成王爷想取而代之,替谢某好好对待谢某的夫人?” 高瑜被他声音里的冷意震慑一瞬。 高瑜不悦至极:“本王不想,本王只是以一位故人的身份劝告谢相,你如果恨他,那就要折磨他,而不是宠他、捧他。如果你想好好对他,就别束缚囚困他。” “王爷怎么这么关心此事?”谢紫殷似笑非笑地与他对望。 夜色漆黑,那副俊美的皮囊却犹如剧毒的靡靡之花,在夜色的笼盖下显出惊人的白。 高瑜瞪他一眼:“这不用你管!哼,你不让本王和他单独说话,那就算了,不过本王可警告你,莫要做得太过分!” 说完,高瑜温声对霍皖衣说:“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本王。” 不等他们两人为此做出反应,高瑜就先行一步转身离去。 重回静寂的角落枝影繁复,小烛昏昏。 扇柄抵在下颌,谢紫殷懒洋洋地笑了起来:“……他以为我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蠢货?” 霍皖衣道:“应当是他以为自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谢紫殷道:“装成傻子就以为自己不是傻子了么。” 那双幽深的眼眸转而看向霍皖衣,谢紫殷又道:“他用这样低劣的手段,图的不过是我对他放低戒心,可怎么还要拉你下水呢。” “……”想起忠定王在那日的马车上说的话,霍皖衣眉心微皱,无从说出这个答案。 谢紫殷却好似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了什么。 了然道:“他觉得我对你余情未了,哪怕他拖你下水,我也不会为了这些惩罚你。我越是顾忌你,就越容易落入他的陷阱圈套……是这样么?” “相爷已经说得这么清楚,还需要我说对或不对么。” 霍皖衣回答时的声音有些无奈。 谢紫殷道:“可他算错了一件事,我就算对你余情未了,也并非不会惩罚你,更何况霍大人在我这里,委实毫无地位可言。” …… 那个余情未了不算什么。 霍皖衣几乎能猜出这四个字背后的深意。 “还是相爷神机妙算。”霍皖衣错开了视线。 谢紫殷道:“可这世上最不缺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 他好像意有所指。 霍皖衣遥遥看向天边黑夜,几颗星子有些孤独地挂在天上。 “我为相爷准备了一个礼物。”霍皖衣忽而开口。 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像是根本不想要谢紫殷听到。 可谢紫殷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这风故意吹到他的耳边一般。 “哦?”谢紫殷轻笑低语,“什么样的礼物?” 霍皖衣道:“我欠相爷的一幅画。” 那年盛京繁华,谢氏公子一首诗词名动天下,成了盛京人人皆知的少年才子,一时间谢紫殷会高中状元的言语流传开来,也惊动了帝王。 彼时帝王还未曾动念除去谢家,闻听这个消息,竟也是龙颜大悦,还特意传召了霍皖衣。 霍皖衣还记得那日见到的帝王,温和如一个长辈般地同他说:“霍卿啊,要是那位谢家公子真的高中状元,朝堂之上与你年纪相仿的官员也就有头一个了。” 霍皖衣却道:“臣不需要年纪相仿的同僚。” 皇帝一怔,哈哈大笑道:“胡说八道,每日朕上早朝的时候,见到底下一群老脸,心情都不好了,早就盼着多几个年轻好看的少年郎,到时朕看他们,自己也年轻了。” “这样,霍卿,你既然说自己不需要,那等这谢公子高中状元,你就领一幅名家真迹送到谢府去,见见那个年长你一岁的谢家公子究竟是何模样……可别看了年轻好看的,就回来嫌弃那群大臣了。” “……臣遵旨。” 霍皖衣跪地俯首。 然而帝王的心思难以捉摸,时光流逝,霍皖衣数着日子,候盼科举来临——在那之前,宿命却已指引他与谢紫殷相见。 少年时最是情浓。 可惜那时皇帝已经愈发昏庸暴戾,常常于早朝之上,便会因为心情不佳而发作官员,更有一日,光是在早朝上,帝王就发作了六位大臣,扰得人心惶惶。 唯有见到霍皖衣的时候,帝王的脸上还是会带着笑意。 “朕最相信霍卿。” “他们做事会失败,会让朕失望,可霍卿从来不会。” 皇帝就是这样同他说话。 霍皖衣从成为帝王的武器那一刻开始,就不断听到这些于旁人而言受宠若惊,甚至愿为此付出性命的夸赞。 他亦曾为此动容过。 也会因为得到帝王的信任而感觉心安。 天下间没有多少人能如他这般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 可权利再高,他高不过帝王。 所以皇帝动念要将谢氏一族诛灭时,他亦不能开口说话。 他不是真正的权臣,早朝上难有他的位置。 他好像手握实权,却不曾被满朝官员当成同僚——因为他自始至终只是帝王手里的刀,可以拨正逆乱,可以夺人性命。 却不像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他盼望过谢紫殷高中状元时送出那幅画。 亦想过那沉闷的,他亦极少参与的早朝上,若有谢紫殷这样容貌的大臣站在殿中,该是怎样一幅风景。 可做梦只是做梦。 直到皇权倾轧而至,帝王用残酷的手段清洗了一个又一个世家,数不胜数的官员被栽赃陷害、满门抄斩,告老还乡的也未必能躲过帝王猜疑之下的清算。 多少人为此胆战心惊,可求饶也躲不开这鲜血淋漓地杀机。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而流血千里。 忠心耿耿的谢氏,一夕之间就此覆灭。 极盛而崩塌,只在帝王心念电转的刹那之间。 曾笑着说“朕喜欢看到年轻人”的帝王,转瞬就在那场大雨里冷声说——“谢氏有谋逆之心”。 从此雨水里载满血色,被他触及的,只有锋利的冷雨。 ……那幅画再也没能送出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咋回事又晚了!! 王爷:我装孙子是不是很有一手。 新帝:你是真孙子。
第75章 阴谋 “……你要送我的就是这幅画?” 纸上山云浓浅,远看苍穹青青,水流奔海,弯月高悬树梢,枝叶深深,影子洒向青石长路,蜿蜒淌向山间竹丛,好似有轻风吹拂,萤火幽幽。 谢紫殷一双眼睛比画中夜色更深,渊底无尽,教人沉沦。 他发问的语气太过低哑,叫霍皖衣失神片晌,垂下眼帘道:“原本应该赠你名家真迹……只可惜那幅画被我遗失了,再也没能找到。” 其实是没有丢掉的,但那日之后,他就着隆冬时节取暖的炉火,将那幅画一寸寸烧尽。那时极热,火光大亮,可他只觉得自己满心空空,浑身发冷,似乎这一生都不会再觉得温暖。 “我不需要名家真迹。”静了片刻,谢紫殷如此回答。 霍皖衣道:“如果是谢相大人赴考,状元之位定然是你的囊中之物……这幅画现在赠出,也算了一桩前尘往事。” “你我的前尘往事永远也无法了却。”谢紫殷将桌上的画裹好,低声道,“千百张画都不够。” 霍皖衣道:“这是我欠你的。” “你本可以不用欠我。” 如若当年他们相识之初,两情相悦之时,不曾因皇权倾轧、帝王疑心而刀剑相向,巧设陷阱——如果。 “相爷说错了,”霍皖衣却对着他笑了笑,秾艳的面容竟在灯烛映耀下显得有些苍白,“我从遇见谢紫殷开始,我就欠他了。” 世间无人在意霍皖衣过得如何,是否孤独,会不会午夜梦回时感到害怕。 唯有谢紫殷爱他。 那幅画被霍皖衣接过,放在书房里的画篓中。 谢紫殷道:“你将要入朝为官,想去哪里?” 霍皖衣道:“相爷没有为我想好么?” 谢紫殷垂着眼帘看向画篓,神色间带了两分笑意:“我向陛下提议……让状元郎先来我的明堂殿任职。” “在明堂殿……”霍皖衣挑眉,“相爷是想要在明堂殿时找我的麻烦?” “自然,我若不让他们知道你与我不合,你我要如何做敌人?” 霍皖衣道:“那还要请相爷手下留情,莫要假戏真做,真的把我欺负得太狠。” 谢紫殷的手从他腰间抚过,搂住他时,另一手扣在肩头,唇瓣贴近,热气阵阵涌去耳畔:“状元郎不说清楚,本相可不懂什么叫太狠。” 清晨山间云雾缭绕,依旧有数多香客往来不绝。 丹洛阖眼上香,对着三清神像念了句话,回身时睁开眼睛,蓦然一怔。 “师兄。” 玉生微笑颔首,手中抚着一枝不知从何处捡来的花枝,淡声道:“听师父说,师弟在观中日夜抄经,素服素食,俨然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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