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说得对,都是我的错,”霍皖衣道,“是我误会了相爷,我说错话,我让相爷不高兴了。” 然而谢紫殷凝视他片刻,不禁莞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皖衣道:“相爷不是想听我说这些?” 谢紫殷道:“与其听你虚情假意说这种好听话,不如听点儿有用的——你打算怎么和忠定王合作?” 忽然而然谈到正事,霍皖衣愣了一下,轻笑道:“相爷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说的话是出自真心,没有半分虚假。 只是过往时候谢紫殷相信他太多,那么一日握住了虚情假意,之后的日子就再也不会去看霍皖衣是不是真心,有没有说谎,左右都是不相信。 可霍皖衣还是这么说了,纵然谢紫殷听罢,只是回以懒懒语调的一句:“哦?状元郎这么听本相的话,倒是让本相受宠若惊。” ——谢紫殷没有当真。 也许这个反应全在霍皖衣的预料之中,闻言,他抖颤了下睫羽,依旧微笑:“我在相爷面前毫无秘密,生来是相爷的人,死去就成了相爷的鬼,我不听相爷的,还能听谁的?” 谢紫殷终究笑了声,放在桌上的折扇被执起轻敲,好似敲响屋中一瞬间的沉寂。 “霍皖衣,你说,我对你是不是太好?”谢紫殷忽而问他。 他们四目相对过不知多少次,从那年初见开始,就已注定他们是彼此的劫难,无从避开,满沾爱恨欲念,波折横生,不死不休的无穷无尽。 他看着谢紫殷幽深无底的眼睛,应答的话语几有些忐忑——“从来没有人对我像谢紫殷这样好过。” 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他见识多少人,就多在意谢紫殷一分。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生来有罪,以前受过多少侮辱诋毁,责打惩罚,都只让霍皖衣更加想要活下去,站到高处,不再受这种苦。 唯有谢紫殷爱他。★咬幺☆ 那是第一个爱他的人,亦是唯一的,最后的一个。 他想要活着,也想要被爱。 正如先帝说人必然有贪欲,以为没有,只是想要的还未出现。 作者有话说: 他好爱他。泪目。
第71章 小舟 小舟乘湖,水间秋日遥映,波光粼粼,倒影两岸青树,间分几许枫黄。 霍皖衣与展抒怀泛舟湖上,二人对坐饮酒,闲来对弈。 只棋局对过两回,展抒怀说什么也不肯再来。 “我可下不赢你,”展抒怀连连摇首,“你的胆子也是真的很大。” 霍皖衣斟了杯酒酌饮,笑道:“怎么说我胆子很大?” 展抒怀道:“你现在风头正盛,名头响亮至极,整个天下怕是都传遍你的名字……那些想要取你性命的人,还有几个坐得稳。” 霍皖衣道:“这又与我的胆子有什么关系。” “你还能说没关系?你敢和我在这湖上游游泛舟,就不怕谁派几个杀手,直接将我们溺毙在这湖水之中。”展抒怀嘴上这么说着,徐徐摇扇,却又不见丝毫胆怯。 霍皖衣捏着酒杯来回转动,道:“展兄这么惜命的人都不怕,我更不会怕。” 展抒怀道:“那你也不怕以后的日子?” 霍皖衣道:“真正的霍皖衣重伤未愈,还在相府养伤,我不过是与他名姓一样的另一个人罢了……展兄忘了么?” “以前你这么说还好,可你现在名声响亮,那些原本就恨你入骨的人,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向你复仇的可能。纵然传言说霍皖衣重伤未愈,却难保他们不会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冒险来看你。” “一旦看到了——”折扇蓦然合上,“他们就认得出你。” “纵然如此,既避不开,也就无需思虑太多,为自己徒增烦恼。”霍皖衣道。 顿了顿,他又道:“与其与我说这些事,不如谈谈你帮我的那件事做得如何了。” 展抒怀佯装叹气:“……还是躲不过去。” 想要调查一个王爷何等之难。 即使忠定王高瑜如今所处的境地,远非昔年风光尊荣,却到底占着‘王爷’的名头,还迟迟没有被新帝褫夺王位封号。 高瑜顶着忠定王的封号一日,他的身份就尊贵一日。 再如何不同往日,光是这个王爷的名头,就足够压得人不敢出口妄言。 “我在盛京的人脉说不上丰厚,但既然答应了要帮你,为着你提的好处,我也要尽力而为。”展抒怀端起酒杯畅饮而尽,啧声道,“所以……我不知许诺了多少好处、条件,才让那群势利眼答应帮我做这件事。” 霍皖衣道:“如此,我还应谢过展兄?” “免了,不用,千万不要谢。”展抒怀立时拒绝。 他摇着酒壶又往杯中倒酒,嗅着醇厚酒香,慢慢道:“因为我们还什么都没查出来。” “哦?”霍皖衣有些意外,“凭展兄的能力,居然也没探听到?” “蛛丝马迹没有,平日里谁都知道的倒探听出不少。” 展抒怀叹着气道:“这位忠定王,自被封号忠定以来,过的都是风流日子。若说纨绔,天下间没有比忠定王更纨绔的,但说仗势欺人、鱼肉百姓,他却一次都没做过。在民间倒还有好些名声,甚至前些日子才有百姓为他立生祠,说是感念他的功德。” 闻言,霍皖衣轻笑:“……真正胆子大的人原来在这里。” 立生祠这种事放在从前,但凡被先帝所知晓,几乎都是牵家带族的大罪。轻则抄家灭门,重则连累亲族,或赐死、或流放,或三族内贬为庶人,不允入盛京。 不过也并非全然如此。 百姓为皇帝而立,那在先帝看来,是自己的功德造化一件,不仅无罪,还该大赏。 但为忠定王立生祠的这件事发生在先帝在位时。 那立生祠的百姓也好,被立生祠的忠定王也罢,都要为此承受天子盛怒。 ——忠定这个封号,还占了个王字。 高瑜身上流淌的血属于高氏,他与先帝是同宗同源,哪怕他取而代之坐上皇位,天下间会说他谋逆反叛,狼子野心,却不会有人说他血脉不正,不配成为这无边江山的主人。 先帝可以忍百姓为旁人立生祠,奏请得当,兴许还能得个赏赐。 而先帝绝不会容忍百姓为一个王爷立生祠。 这意味着忠定王拥有民心——而民心,往往意味着一个人可以谋逆反叛。 世上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拥有民心。 帝王君权神授,合该被天下人敬仰爱戴,民心所向,众心所归,只应是高坐龙椅的帝王,而不是其余任何一人。 仿佛为了应下霍皖衣所想般,展抒怀道:“忠定王当然没有答应,反而传出话来,说自己不需要什么生祠。若实在感念,可以书信予他致谢,也无需金银财宝、真迹古玩,感动得一众人泪水涟涟。” 霍皖衣听着他这语气,含笑问到:“你觉得忠定王是在做戏?” 展抒怀不置可否:“除了做戏还能做什么,他倒是装得很好,既然什么都不想要,那何必做了什么事都闹得人尽皆知。他往药铺投了两千两银子,恨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 “两千两?” “很多是吧,”展抒怀道,“其实也不算很多,我也是可以拿出两千两银子的,但也要看是用在什么事情上……这种事上,给两千反而少了。要做善事,为百姓着想,凭他的身份单单两千两怕是算少的。” 的确如此。 霍皖衣神情微妙,静了片晌道:“我大试夺得头名时,忠定王曾赠我一物。” “嗯?”展抒怀对他突然提及此事有些莫名,眨巴眨巴眼睛,饮了口酒追问,“你想说什么?” 霍皖衣道:“是价值百万两银子的白玉莲座。” “噗——” 第二口酒直接被展抒怀喷了出来,洒得一地酒渍。 “咳、咳咳!!咳咳咳!!!!” 展抒怀捶着胸口顺气,酒水呛在喉中,辣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 “你、你说什么……”稍微缓了口气了,展抒怀倒在桌前,气若游丝地问,“百、百万两……?” 霍皖衣颔首。 展抒怀一翻白眼,强撑着让自己坐直身子。 他喃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百万两银子的白玉莲座……那该是什么样啊……” “霍兄,霍大人,霍三元,”展抒怀忽而满脸赔笑,“那白玉莲座你给我看看呗,我从未见过世面,想知道百万两银子的东西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你见不到了。”霍皖衣却道。 展抒怀道:“别这么小气嘛,霍兄。咱俩的关系谁跟谁啊。” 霍皖衣道:“不是我小气,是就算我想给你看,我也不知道该在哪儿找回来。” “找、找回来……?” 这句话的意思实在是让人心惊。 展抒怀敢发誓说他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意思。 “你的意思不会是……你把它丢了吧?”展抒怀抱着一点点不该存在的期望追问,“百万两银子的东西……你说丢就丢了?” 湖面上轻风吹来,拂过霍皖衣翩翩衣袂,将他散落在肩侧的发丝也吹起,如丝缕尾羽摇晃。 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霍皖衣笑了笑,无辜摇首:“这不关我的事。” “送给你的东西你把它丢了,这还不关你的事?” 霍皖衣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才收到那尊白玉莲座,当天夜里它就被谢紫殷摔碎了。” “……” 木浆在湖水里划出一道道水波浪花。 小舟里沉默无声。 好半晌,展抒怀哽咽道:“……既然是谢相大人做的,那就算了。” 论暴殄天物,原来谢紫殷才是其类佼佼。 与展抒怀辞别后,霍皖衣转身走入巷中,从另外的小路绕回自己的那座府邸,趁着左右无人,他快步回府关门,锁上门闩。 这段时日来求见他的人数不胜数,避不开的酒宴他去了三回,按理来说事不过三,他该不用再去第四场。 偏偏这第四场是刘相做东,莫说是他,就连陛下也该给几分薄面应邀出席。 是以霍皖衣不想去也要去。 他今日出门去见展抒怀,为的就是打听忠定王的事。 ——高瑜绝不会放弃这次的机会。 纵然是个闲散王爷,纨绔随性,但出现在这等宴席中也不算突兀。 霍皖衣进了屋,亲自烧水沐浴,更衣熏香,忙完这些事情,他倒卧在床榻上轻轻呼出口气。 有些酒味。 他皱着眉心,床顶的花纹阴影如藤枝蔓延,一寸寸攀附在他的颊侧,衬得他精致的眉眼如花娇浓生艳。 明日就该是那场酒宴。 兴许该说这对旁人来讲是个结交权贵的大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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