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目张胆地赶客。 展抒怀大感震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这院子:“这可是……哦,这不是我为你买的。” 他起身讪笑:“那我先走了,告辞。” 这人一走,院子里安静到几乎有些死寂。 霍皖衣倒着实享受这份静寂。 从前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虽是热闹,恭维谄媚者络绎不绝,却没有一刻这般安宁。 先帝晚年昏庸,想杀的人每日都在增加。 而他受着所有人的追捧示好,却没有皇权为他作刀。 霍皖衣被刺杀的次数比任何人都要多。 若是先帝驾崩之时,霍皖衣不在天牢,而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他都可能与先帝一同黄泉作伴。 多少人想杀先帝,却无能为力,只能为了杀他苦下功夫。 好在真正的霍皖衣身在相府。 ——他只是个与霍皖衣同名同姓的人。 安安静静看了许久,霍皖衣合上书册,正欲回屋,门前忽而有人轻叩出几声响。 他移步而去,隔门问询:“谁?” 外间传来句极温和的应答:“霍兄,是梁某。” 出乎意料的来客,教霍皖衣一时怔然,他拉开大门,眼底就映下梁尺涧翠青色的身影。 “梁兄怎么来了?”边问,边侧身让步,引着梁尺涧进来。 梁尺涧随着他往里走去,含笑道:“梁某不请自来,还望霍兄见谅……” 然而话锋一转,梁尺涧又叹息一声:“还是因为朱兄。” 初见之时,梁尺涧曾言与这位‘朱兄’乃是同乡。虽无多少真情友谊,同乡之谊还是有着几分的。不过两人志不同、道不合,难以为友,故而再无深交。 “本以为朱兄也是不屑与我相交,这段时日,我亦是不与朱兄相谈,谁曾想朱兄却以为我捧高拜低,短视肤浅,将我一顿编排。” 言及此处,梁尺涧连连摇首,苦笑道:“我们住的客栈,乃是为赴京赶考的学子特意备下的。里头住的都是与我们一般的读书人,虽不至于偏听偏信,但些许风言风语,古怪眼神,梁某还是感觉得到的。” 闻言,霍皖衣笑了笑,道:“如此说来,梁兄是来我这儿暂且避难的?” 梁尺涧道:“是避难,也不全是。梁某还是心有挂牵,想着早些时日来拜访霍兄,这才前来叨扰。” “梁兄何必见外,”霍皖衣不动声色,“来者是客,霍某既先出口要与梁兄结交为友,便断没有随随便便出尔反尔的道理。” “甚妙。” 梁尺涧含笑道:“不知霍兄近日有何打算?” 霍皖衣道:“揭榜在即,霍某自当是静等时机,盼望着自己的名次莫要太低。” 纵然小试不比殿试,前三名便可在盛京大出风头。 但既有排名,文出高低,那谁也不愿意自己排在下头,都想高居其上。 霍皖衣也不能免俗。 亦或者应说,以他的行事手段,心性野心,名列前茅方是他的目标。 考中不过尔尔。 能问鼎头名,方才不算丢脸。 他说得委婉,梁尺涧却也不是听不懂这言外之意,遂笑道:“不瞒霍兄,梁某也是日夜祈盼,若是名次太低,梁某也是无颜面对家中长辈,可谓是寝食难安。” 然而霍皖衣眼帘微低,落在其衣襟袖摆:“可以霍某来看,梁兄怕是吃穿不愁,备受宠爱。” 换言之…… 梁兄不用装了,看你的模样也与寝食难安搭不上边。 “哎呀,”梁尺涧朗声而笑,“霍兄看得这般仔细,倒让梁某像个骗子似的。” 霍皖衣道:“是梁兄自己太过谦虚。” 梁尺涧道:“我家中规矩森严,家训便是自谦自省,谨言慎行。面对旁人,我尚需端正仪态,小心言语。可在霍兄面前,偶尔放纵一次,也无伤大雅。” “能得梁兄信任,霍某十分感动。” “感动便免了,”梁尺涧靠着石桌沉吟片晌,道,“初见时,霍兄直言邀请……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观朱兄为人,说些难听话,怕是心眼儿比针尖还小。他今日为当初言语编排诋毁于我,毫无君子风范。难保他日不会因这件事,又迁怒于霍兄。” 想起那位朱兄,光天化日之下,言辞亦十足激烈。 可见其人心性不佳,秉性不善。 霍皖衣顿了顿,道:“梁兄不用为我担忧,这件事往大了说,是这位朱兄自己口不择言,对陛下不敬,往小了说,也是藐视朝堂。左右都是此人犯了大罪,就算问罪问责,也不该我与梁兄担忧。” 梁尺涧问:“霍兄不怕?” 竟也有些意味深长。 霍皖衣道:“闲言碎语罢了,又变不成什么刀剑来刺我。就算听着刺耳,又有多少人敢当着面说?” 他说到这儿,眉眼间带上些许笑意,殊艳昳丽。 “好比梁兄听到那些言语,亦不过是转个身在背后说说,谁会当真在眼前说出口?” 梁尺涧道:“可受人误会也不快活。” “天下间不快活的事情何其多,”霍皖衣不甚在意道,“若这些人因三言两语就要将你我定罪,那他们与那位朱兄相比,亦没什么高超之处,。反而更如一丘之貉,否则怎样能这般轻易就同流合污。” “霍兄倒是看得通透。” 梁尺涧语声带笑,“这是否也算所谓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呢?”” 霍皖衣道:“无论如何,你我都无法将每个人的看法扭转。” “说的极是。”梁尺涧颔首,“不过……若是放榜那日,霍兄名列前茅,可要请我喝酒。” 霍皖衣并未推辞:“自然。”窅殀、 他答得泰然,倒让梁尺涧怔了怔。 片晌。 梁尺涧低声笑罢,道:“看来霍兄很是自信。与霍兄相比,我倒显得一般了。” 直到晚霞染遍穹苍,梁尺涧方起身告辞。 送行之后,霍皖衣回到屋中,换了件外衫,打算出门吃个晚饭。 谁知他刚走出门,门前街巷居然停着一辆做工精致的马车。 霍皖衣抬眼望去。 那轿帘被一柄折扇挑开,谢紫殷懒懒靠坐其后,露出的脸俊美风流,好似一幅画般。 见他默然不语,谢紫殷道:“看什么?上来。” 惊讶片刻,霍皖衣还是登上了马车,撩开帘子进去。 只是他还未坐下,已先被谢紫殷抱了满怀。 他惊讶一瞬,忽而唇齿被那柄折扇压住,下意识将之含在齿间。 谢紫殷眉目带笑,语声温柔发哑:“真乖,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这里很安静,一点点声响,可都会被别人听见。” 碧空如洗,晴昼万里。 今日正是小试放榜之时,自晨光微亮,便已有人群围压的势头,不出片刻,更是里里外外围堵得水泄不通。 更有甚者,连家中长凳也拖了出来,踩在凳上直仰头。 那些心思活泛的商贩,早早儿就立了个铺子,兜售起包子面条,打着新鲜美味的口号,吵吵嚷嚷,却要比交头接耳等候放榜的学子们更大声。 一辆马车不近不远停在街边。 撩开帘子,透出里面一双人影,正是霍皖衣与梁尺涧。 手中拨弄棋子,梁尺涧端详片晌霍皖衣的神情,淡笑道:“今日霍兄请客,可要带我去盛京的三宝楼,听说里面的招牌菜名唤‘海纳百川’,是盛京最有名的菜品。只是一口便让人回味无穷。” “梁兄就这么确信我会请客?”霍皖衣反问。 “反正我是拿不到头名了,”梁尺涧不甚在意地应他,“我一贯不认为自己的文采有多惊世绝佳,顶多算个中上等,上上等是够不上边儿的。” 梁尺涧放下棋子,舒一口气,又道:“所以我今日,可是指望着霍兄请客,一试盛京美食。” 霍皖衣却没相信。 “我以为梁兄还是来避难的。” 梁尺涧不由得沉默。 “……难啊,”他皱眉摇首,“平日里他们对我冷嘲热讽,也便罢了。今日放榜,我若是还留在那儿,怕是要被他们挖苦死了。” 笔墨文字中长大的人,说话未必都是尽善尽美的。 梁尺涧还算能将闲言碎语抛之脑后的。 可世上不是你不想不愿,就不会被人找麻烦,既然不想被人破坏心情,那便只能出来避难。 梁尺涧道:“所以我来寻霍兄,也是迫不得已。” 他三番两次叨扰,心里亦是甚感不安。 霍皖衣倒不在乎这些:“都说是朋友,梁兄就不用这么见外了。” 一语落了音,街巷忽而传来惊呼声。 是官兵出行,正来此张贴小试的名榜。 名榜从左至右地铺平展开,最后一块张贴上时,人们蜂拥而去,往最上头送去目光。 眼慢的还在看。 眼尖的已拍着大腿喊开:“小试头名!霍皖衣!是霍皖衣!” “谁是霍皖衣?”人群里无数个声音跟着喊。 好似一叠叠声浪从中涌出。 由远及近,透过人潮人海传到了马车之中。 又是一颗棋子落定。 梁尺涧听着马车外的询问喊叫,微笑道:“看来霍兄必然要请客了。” 霍皖衣道:“梁兄不好奇自己的名次?” “不好奇,因为我必定名列前五。” “哦?何以见得?” “如果我没有名列前五……霍兄,那我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马车上,和你闲情对弈,而是跪在我家的祠堂里吃板子。” 他语声悠然,坦坦荡荡,不闻丝毫不快。 霍皖衣轻笑:“以梁兄才情,名列前五还是说得太少,何不大胆几分——名列前三如何?” 梁尺涧勾起唇角,正欲作答,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冷嗤。 “这名字你觉不觉得耳熟?”那发出嗤笑声的人在问。 另有人答:“当然耳熟,不是和那个什么霍皖衣一样吗。” “你说这霍皖衣……真的不是那位霍皖衣?” “这可说不准。” 又有第三个声音钻出来:“说起来也很古怪,怎么偏巧有个人叫霍皖衣,还拿了头名。” “嘁!该不会是那些考官……揭封的时候看到这名字,故意给的头名吧!” “那可不好说,倒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霍皖衣这名字听着就觉得晦气,谁家父母会为自己孩子起这种名字?” “……还真是!难道真的是那个霍皖衣?” 有一人咳了两声:“就算是吧……我们还能告他不成?” “哼,不过是贴着那个谢相罢了,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还不能让考官们给个交代!” “说得对!我们人多,怕什么,难道还能为了一个丞相,就责罚我们所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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