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抒怀眼睛微微睁大。 “你把话说得这么好听,字字句句还向着他、讨好他,那便是有求于他。既然你有求于他,便也该知道你能否求得成,还是要看我愿不愿意给这个机会。” 谢紫殷捻起霍皖衣耳边发丝,绕进指间把玩。 “展公子以为呢?” 展抒怀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紧张。 “回相爷的话,小人的确有求于夫人……”展抒怀道,“是、是勤泠首富莫在隐的公子,莫、莫公子近日在盛京游玩,小人想让夫人帮忙,让小人和莫公子见上一面,好让小人能和莫公子谈谈生意,赚、赚点儿小钱。” 谢紫殷立于阶上,不过一两阶的高度,居高临下的气度却依旧强势得惊人。 他无言听罢,似笑非笑道:听展公子的说法,莫枳身在巨富之家,如何看得上这点儿小钱,生意又怎能谈成呢?” 展抒怀只好赔笑:“相爷说的是,不过小人没那么多钱财,只能盼着这次见面能让生意谈成,先做些小小合作,待钱财赚足了再大力合作也不迟。” “展公子耐心甚足,既不担忧合作不成,亦不担忧买卖赔本,”谢紫殷语声缓慢,意味深长道,“就好像展公子心知,只要见到了这位莫公子,就必然能将生意谈成。” “如此自信,倒是让我也心生好奇,不知展公子的底气从何而来。” 展抒怀张了张口。 诸多言语哽在喉中,让人不能吐露分毫。 谢紫殷却追问到:“展公子不打算说实话么?” 展抒怀眼神闪躲,无声静默良久,才下定决心般开口:“就算小人不说……想来相爷也已经知道了。” 而屋中沉寂,展抒怀一句答话落了音,只听到谢紫殷一声轻笑。 “我知道与否并不能左右展公子的心思。” 谢紫殷踱步走下台阶,站在展抒怀面前,淡声道:“就像展公子明知霍皖衣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还愿意为此牵线搭桥,以为诸事皆可瞒天过海。” 展抒怀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之下,展抒怀膝盖发软,轰然跪倒在地。 谢紫殷挑了个座椅坐下,仰靠着椅背,指尖轻点扶手,懒倦道:“莫枳想见的不是你,是霍皖衣,纵然你说得隐晦,但在你们之间,你才是真正牵线搭桥的人。霍皖衣才是你此行的真正目的,生意只是个幌子。” “……一个能可时时刻刻把握住机会的人,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说得这桩生意似乎十分紧要,与莫公子见面是重中之重的事情,偏又要来求一个不易求的人。” 静默片晌,展抒怀无言以对,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谢紫殷整了整衣袖,十指交叉,继续道:“想见莫枳,有无数种方法,你也明知道这是个不如何的理由……若是在之前莫枳还未有自由,那你们见面还需牵线搭桥,还算合情合理。不过如今莫公子逍遥自在,于这盛京倒是抛头露脸、高调至极,想要见他的人,不说排满整个盛京,几条街巷那倒也是有的。” “说你急迫,你却偏来求最不容易求的人。说你有诚意,你本可以递上拜帖自己求见莫枳。你却不做,只想着让霍皖衣来为你们牵线搭桥——那便是莫枳想要见他。你们生意人的往来事务,却要牵扯一个不在其中的人,展公子以为,我会天真到察觉不出这种疏漏么?” 展抒怀哑声道:“相爷敏锐非常,小人无话可说。” 谢紫殷道:“却也不是我敏锐,只是展公子一见到我,心里就害怕。怕什么呢?陛下初登基时,我亦未有发作你们,既然默许你在天子脚下做这种勾当,我还算是有几分念着旧情的。亦或者展公子自己也知道,与我之间,没有任何旧情可念。” 展抒怀默然。 谢紫殷的目光转而落在霍皖衣的脸上。 他淡淡道:“你心知肚明。” 霍皖衣道:“可我没有点头。” 于是谢紫殷俊美的颜容难得浮现出几分笑意。 “所以展公子还活着,还能跪在这里同我说话。”他如此轻声。 展抒怀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浸湿,闻言,更是打了个冷战。 霍皖衣道:“我知道莫枳想要见我,是因为他想见桓勿言。除了来找我,他不知道该怎样联系到桓勿言此人,更不敢直接求见相爷,怕影响大局。他是出此下策,不得不找我,你也确实是想与他合作,在莫在隐的面前留个影子,好让你之后的生意更好做。” “你带着谣娘,总不想一辈子都开赌坊,也是想做个正儿八经的商人,你的心思,我很清楚。但正如你现在看到的,我帮你或不帮你,真正的选择并不在于我,而在于相爷。” 顿了顿,霍皖衣叹息道:“你若直说还好,拐弯抹角说这么多,意图隐瞒,也难怪相爷不给你这分薄面,反倒让你这般狼狈。” 他起身拾步下阶,走到谢紫殷身前,蹲着身,伸出手来,抚在谢紫殷有些凉意的手背上。 仰头看去,谢紫殷眉间的朱砂痣颜色殊绝,夺目耀眼。 “看在展抒怀为相爷收集了这么多医书典籍的份上,”他轻声开口,“相爷原谅他一时糊涂,给他一个机会罢?” 作者有话说: 莫少:我只是要见桓勿言,为什么整得我像是要找霍皖衣偷情? 展某:我尽力了啊! 展某:但是相府,真的不缺醋啊!
第40章 不和 这块牌位被叶征细致地擦拭过一次又一次。 他总是会想起叶忱。 不是想起苟延残喘、相依为命的那些日日夜夜。 而是想起他和叶忱的最后一次相见。 ……那绝对是叶征这辈子挥之不去的、无法遗忘的噩梦。 他还记得叶忱握紧他双手时的体温。 滚烫,温暖,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拯救了他。 可惜那个时候他尚不知晓。 这份滚烫与温暖,在同一个夜晚里,会变得比他身处的绝境更冰凉。 因为叶忱死了。 身中数箭,就倒在他的身前。 叶征愣愣看着那双往日灵动飞扬的眼睛,逐渐涣散无光,变得晦暗。 他应过叶忱无数个心愿。 “活下去。” “为娘翻案……” “活下去……” “为了我。” 于是叶征活了下来。 他在鬼门关和无情的刀剑擦肩而过,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依旧什么都失去。 见思斋中轻烟袅袅。 谢紫殷拾步而入时,正巧撞见叶征将手中的牌位放回供桌上。 他顿了顿,道:“陛下。” 叶征回过身来看他,神情已不见半分脆弱惆怅:“你来了,那便先与朕手谈一局。” 叶征钟爱与谢紫殷对弈。 他们最开始结识,也是因为一场无解的棋局,而他们各自给出了不同的解法。 这其实是很古怪的事情。 可这幅棋局就好似天生就为了等这刹那。 叶征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这段时日,听说谢相大人有好好喝药。” 谢紫殷浅浅笑起:“其实喝与不喝也没什么区别。” “不在乎你的病么?”叶征问,“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有这样的毛病,只是我劝你也不管用,陶小公子都求到我面前来了,我也只能告诉他,我对谢紫殷也是束手无策。” “你这样的人——” 叶征无奈摇首,“自己不想做的事,就算再怎么折磨你、威胁你,你也不会做。” 谢紫殷道:“因为臣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如何做,为何而做,究竟想要什么后果。” 白子应声而落,叶征眉峰微挑,道:“那你现在愿意喝药,是因为你得到了想要的?” “或许可以如此说,”谢紫殷捻着棋子沉吟片晌,又笑道,“反正喝与不喝,结果都是一样,略施小计,得到几分好处,那便算是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叶征悠然反问:“当真?” 谢紫殷道:“听陛下的语气……是认为臣说得不对?” 叶征道:“真要是喝不喝都无所谓,你还瞒来瞒去做什么。” 这句话说得倒是一语中的。 一针见血得令谢紫殷无言了许久,不由失笑:“陛下不愧是圣明之君,这么一点儿疏漏,都被陛下发现了。” 叶征瞥他一眼:“你总是把人当傻子,但天底下多的是聪明人。” 谢紫殷拨弄棋子的手指一顿。 他叹息道:“我怎么敢把别人当傻子呢。我就是以前太相信,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若他们是初相逢,那叶征只会伤怀于勾起他的往事愁绪。 然而已认识这么久,叶征已分得清他什么时候在当真,什么时候只是随口一提。 叶征神情不动,又搁置一子,道:“这么说,让你做一朝丞相,反而还是让谢大人屈尊纡贵了,这下场,反而是太差?” “哪里……”谢紫殷笑着摇首,一理袖摆,轻声道,“臣只是有感而发。” 叶征道:“若是我们早相遇几年,也许你我境遇都会有所不同。” “这是自然。”谢紫殷道。 他着一身朝服,红衣艳艳,眉间朱砂耀目,恍似谪仙。 手中棋子敲响棋盘。 谢紫殷又道:“只是有件事仍然不会改变。” “什么事?” “我与陛下……还是会成为最懂彼此的知己友人。” 临近申时,太阳渐渐西下,斜映而来的阳光温热昏黄,窗棂外的青叶亦被映照得有些泛黄。 罗志序得了口谕前来拜见。 踏进见思斋时,罗志序先向叶征行礼,再向供桌的方向深深一礼,方将目光投向坐在桌前的谢紫殷,淡淡道了声:“谢相安。” 棋盘上局势已明。 谢紫殷慢慢将棋子捡拾,放回篓中,语声里几分懒倦:“罗大人也安好。” 叶征一声轻咳。 “你们两人私底下有何恩怨,朕不想过问,但在朕面前,决不许你二人争锋相对。” 罗志序撩衣而坐,道:“臣与谢相没有什么私仇旧怨。” 叶征狐疑:“可每每你们相见,都是气氛微妙,又是为何?” “……这个,”罗志序板着脸,“也许是因为臣出言不逊,得罪了谢相。” 叶征道:“你的确很像会出言不逊的样子。” “但谢相和你无冤无仇,你又怎么会对他出言不逊,还将他得罪了?” 罗志序这句回答,反倒是让不怎么过问这等私事的叶征有了兴趣。 然而真要说,罗志序倒不知该不该提。 沉默片刻,罗志序道:“陛下若是真的想知道,臣自然会说。” 叶征挑眉,偏头看向谢紫殷,微笑道:“谢卿,你应当不介怀朕知道这件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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