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新帝登基,从前面对先帝的那一套不再管用。 一个新的帝王,一个要做明君的帝王,不会容忍蠢人留在朝堂,更不会容忍贪官污吏。 这群人必须要做个选择。 是夹起尾巴做人,装作自己清廉公正,还是鱼死网破,干脆用前朝老臣的身份和新帝打上擂台。 真的愚蠢。 霍皖衣轻声嗤笑。 新帝与先帝,并不是父亲传位于儿子,儿子篡位于父亲——他们在天下人眼里都不是父子,更无亲缘,新帝在以前堪称不闻其名。 若他们之间有着亲缘,高氏的天下还属于高氏,那这群人用前朝老臣的身份、用先帝的名头来压如今的皇帝,那才有用。 可现在不是高氏的天下。 现在的江山改姓叶了。 只可惜这些在先帝时期养废了脑子的官员,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同。 这群人自以为先帝还很有用。 然而先帝已经没有用。 就算如今新帝直接将所有前朝官员判下死罪,史书上也不会写新帝的不是。 因为属于高氏的历史,已经结束在先帝驾崩的那一瞬间。 霍皖衣合上典籍,起身搬动椅子。 他刚刚如此动作,身后忽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他没有迟疑,用最快的速度往旁边避开,一道人影就冲着他刚才在的方向倒下,正正栽进藤椅里。 霍皖衣立时松开手,往后又退了两步。 他趁此时机观察这位不速之客。 身形消瘦,看起来还算年轻,一身蓝衣,料子也不普通。 最后,霍皖衣的目光落在那人腰间成色纯粹的玉佩上。 “哗啦——” 那人翻倒起身,目光涣散一瞬,在看到他时,眼睛骤然睁大,视线紧紧落在他脸上。 天光映照明亮。 霍皖衣秾艳昳丽的容颜确实教人十二分的惊艳。 此时此刻自己是为什么会闯进院中的已不重要了——那人的神情已是震撼。 “美人,你长得真好看。”那人眼神痴痴缠绵,说出的话柔肠百转。 霍皖衣神色不动,垂眸思索这把椅子能不能直接将人砸死。 那人见他毫无反应,表情收敛了几分,温柔道:“这里是你的家吗?美人住的地方果然符合美人……这里的……弓箭?铲子?” 胡言乱语的夸赞语调节节攀高,充斥着不可置信:“那是什么?” 霍皖衣顺着那人指向的方向看了眼。 淡淡道:“狼皮,你不认识么?” “……哈哈。”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彻底收敛了自己满身的不正经,肃容道:“在下姓莫名枳,家父勤泠首富莫在隐……这位朋友,你若肯帮我一个小忙,我保你荣华富贵,前途无量。” 霍皖衣兴致缺缺,但还是问:“什么忙?” 莫枳道:“我在被人追杀。” 霍皖衣毫不迟疑道:“我帮不了你,你还是走吧。” “别别别!”莫枳连忙摆手,“虽然是在被追杀,但是他们不敢杀我,因为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霍皖衣挑眉:“哦?” 说起这件事,莫枳认为自己属于是倒了大霉。 莫枳长叹:“我明明在勤泠过得逍遥自在,顶着我爹首富的名头,在勤泠可是横着走竖着走倒着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但我有一名笔友,他,才华横溢,他,志向远大,他与我!引为知己,互为知音,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然后有一天他邀我来盛京,我就来了。” 莫枳字字句句悔恨不已:“可我们还没到盛京,他就找我借了八百两银子,说有急事要回家。我不疑有他,直接豪言相赠,他是带着八百两银子跑了,第二天夜里,本公子就被一群蒙面大汉追杀。” “我问他们为何追我……结果是因为我用八百两送走了他们的目标。” 莫枳言罢,硬是挤出点泪花,对着霍皖衣道:“美人,你说,我是不是太善良,太倒霉了!” 霍皖衣沉默。 霍皖衣道:“我很难相信莫在隐的儿子会是个蠢货。” 莫枳:…… “也许我真的是个蠢货。”莫枳斟酌着回答。 霍皖衣轻轻颔首:“那真不巧,我有三不救。” 莫枳大喜,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话意:“美人,你果然是个世外高人!每个世外高人都有规矩,你的是什么规矩?” 霍皖衣道:“不救蠢人,不救太聪明的人,不救聪明得太蠢的人。” 莫枳一愣。 莫枳指向自己:“我算哪种?” 霍皖衣反问:“莫公子以为呢?” …… “事已至此,那也没办法了!”莫枳道,“反正我赖在这儿,追杀我的人马上就到了,我们就一起被抓回去吧。” 霍皖衣眯了眯眼睛:“……你知道我是谁?” 莫枳啊了声:“也是,还没问美人的名字?” 霍皖衣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想着拉我下水?” 莫枳道:“这有什么,你这间竹屋这么大,肯定不止住你一个人,我是看了,这里放着的工具不止一类,且每一种都至少有一对相同的,证明这里至少是住着两个人。” “要是等和你一起住的人回来,我们三个一起被抓,那岂不是不美。” 莫枳微微笑起,恣意风流:“不如我们两个做苦难鸳鸯,等他来英雄救两美。” 霍皖衣道:“两美?” 莫枳颔首,一指他:“人美,”又指了指自己,“心美。” “如何?”莫枳问,“我说得对不对?与其大家都被抓,等不来人救,不如你现在就留下消息,让他来找人救你。” 霍皖衣偏头道:“你倒是很自信会有人救我。” 莫枳道:“因为我最会观察美人,你纤纤玉指,必然不曾做过重活,这样的美人怎么会用得了如此残暴的工具……所以和你住的,一定是个男人。” 说到这里,莫枳眼睛微微发亮,凑近道:“要不美人你跟我吧,我肯定比这种人更知情识趣,既然大家都是断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霍皖衣没有应声,他起身走进屋中,找出笔墨,立时为章猎户留信。 指望章猎户来救他们不切实际。 但愿谢紫殷还愿意救他。 他写完信,莫枳站在他身后便道:“来了。” 正如莫枳所说,这封信刚刚被藏好,院中就闯进一群蒙面大汉。 莫枳高声道:“我也不想跑了,本公子逃跑了三次,次次都被抓,你们也不乐意给我找个美人,我就自己来找——” “嗷!” “住手!美人要有风度!啊不是!你用砚台砸我就很过分了,花瓶更不行!” 被捆住双手带走时,霍皖衣盯着莫枳眨巴眨巴的眼睛,冷笑道:“你最好祈祷我被救出去之前就死了,否则我必要你后悔!” 莫枳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求饶道:“算我错了嘛,不会有事的,我这也是下下策,我逃了三次,也就你这里还有点机会——要真得救了,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霍皖衣意味深长道:“那最好不过。” 作者有话说: 莫枳: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霍皖衣:我要你死。 莫枳:??? :这是谢相的情敌? 莫枳:我不是,我属于全天下的美人! 谢相:看,他配吗?
第28章 莫枳 也不知绕过多少条路。 他们两人被推入一座府邸,关进了同一间屋子里。 莫枳眼看着房门合上,挠着脸感慨:“还好我聪明。” “要不是我天天吵着要美人作陪,说不定我们现在还会分开。” 他顺势坐在一旁,倚桌而笑,诚恳道:“分隔两地,那该多寂寞啊,美人你说是吗?” 霍皖衣不应他的话,只仔细打量这间屋子。 绳索已解,又敢让他们两人同在一处,看来这群蒙面怪人对他们倒是很放心。 想来也是。 从这行人带走他们时的干脆利落来看,比之一般的府兵护卫,身手都还要好上几分——不过亦没有多么上等,大抵是经受过一定训练,却也没如何精进过的。 莫枳便不乐意起来:“我和你说话,你为什么都不理我。” 霍皖衣道:“我没什么话想和你说。” 莫枳道:“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说……我这段时日真的是无聊透顶了!这群人一直追我,可都蒙着脸,长成什么样子我也看不清楚。他们但凡有一人如你这般貌美,我肯定也不跑了,跟他们回去都成。” “可惜啊……”莫枳长叹一声,“我一腔深情付流水……他们还是不愿意摘下面罩给我看看长相。想我莫枳,好歹也是勤泠州首富唯一的儿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想看看美人,他们还不愿满足我。” 霍皖衣撩衣坐下,抚着颊侧道:“是么?” “什么是么?” 霍皖衣道:“我已说过,我不相信莫在隐的儿子会是个蠢货。” …… 莫枳清了清嗓子:“但我也承认了,我就是个蠢货。” 霍皖衣嗤道:“一个蠢人能如你这样细心,那天底下多少人要变成蠢人都不如了。” “哦,你的意思是……”莫枳拍掌弯眼,笑意盈盈:“你很欣赏我的聪明!” “我就知道,我的魅力谁也逃不过……爱我的人不计其数,追求我的人更是从勤泠州渡口排到了我家门口——崇拜我的人,更是像漫天的星星,数不胜数。” “没办法,唉,真的没办法,”莫枳摇头感叹,“虽然我出门在外,逢人就叫莫在隐是我爹,但我自己亦是十分有名……。” 莫枳眨了眨眼:“美人,你这么好看,你崇拜我,爱我,我反而要觉得受宠若惊……你也不用担忧,虽然你也是名花有主,但我根本不介意这些。我先前就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话音戛然而止。 霍皖衣微笑着将匕首封回鞘中。 “你这是什么时候拿的?!”莫枳惊问。 霍皖衣道:“写信的时候。” 莫枳道:“我没看到。” “要是能被你看到,我又何必带它?” 莫枳沉默了一会儿。 他干巴巴道:“我说话是随意了些,但你怎么就开始动刀了?” 霍皖衣道:“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方式,我不介意帮你闭嘴。” 莫枳道:“我说话的方式怎么了!我就是人自信了些,心肠还是很善良的嘛!” “——那真不巧,”霍皖衣轻笑,“我的心肠非常毒。” 莫枳连笑都不敢笑了。 他瞥过霍皖衣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那、那你说说你叫什么,我也不想张口闭口都叫你美人……我这不是不认识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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