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惊雷炸响。 乌云瞬息间汹涌而来,滚滚如浪涛。 闪电遍天,隆隆雷声轰鸣,让人心魂震颤。 梁尺涧眼睁睁看着玉生羽化消散,连一片衣物都不曾留下。 他挣扎着起身,透过窗,能看到无边无际的乌云,天边应着雷声闪烁的电光。 唯有那把“定情信物”还在他的手上。 与此同时,太极观中,丹洛正闭目打坐。 天边惊雷响彻时,她本不为所动,然而倏忽间,有一块牌位剧烈震动起来,那声响极大,她立时动身,匆匆赶至时,只见到其上镌刻的文字正在飞速散去。 她瞪大眼睛,踉跄着跑出门外,看向天边汇聚而来的乌云。 电光雷鸣之中,她喃喃道:“心证道,如不曾生于天地……师兄,你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吗。” —— 万事皆休。 第二年孟春,梁尺涧被任命为右丞相,与霍皖衣并为双丞,一右一左,堪称新帝眼前唯一的两个红人。 去年冬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如同镜花水月般就此消弭。 叶征倒有心让谢紫殷回归朝堂。 只闲话提起,谢紫殷便轻笑推拒:“朝堂艰险,实在不适合我。” 叶征道:“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谢紫殷道:“自然是认真的。陛下难道不这么想?” 叶征冷冷一笑:“谢相大人将整个朝局作为手中棋子,把朕都耍得团团转,怎么能说不适合这朝堂?” “可谢某真的累了。”谢紫殷微笑,“如今能在府中观花赏月,品茗对弈,更是温香软玉在怀,又岂能不解风情,辜负岁月?” 叶征打量他神情片晌,默然一刹,道:“谢紫殷,你是脸都不要了。” “此话怎解啊,”谢紫殷讶然道,“谢某何曾要过脸呢?” 叶征:…… “你的病是好了,说话也是直白了许多。” 谢紫殷挑眉:“我少时便是个直白的人。” 叶征道:“是以你如今不愿再回朝堂,是因你变得直白了吗?” 谢紫殷道:“哪里,我不是说了,我是不愿辜负岁月。” 叶征叹了口气,起身道:“不管你如何想,只要你点头,尚书之位,都任你挑选。” 谢紫殷懒懒靠在桌前,闻言轻笑:“那岂不是太不公平?” 叶征道:“朕认为值得,便是值得。” 春日阳光轻柔,和煦温暖,盛京的雪已化完,留得青翠枝叶,绿芽初生。 谢紫殷坐在廊前,执着那把鸢尾花的折扇,轻轻扇着风。 半梦半醒间,怀中落下一个人影。 霍皖衣抵在他肩头唤他:“夫君。” 他便微笑:“回来了?” 霍皖衣没头没尾道:“再等一月,盛京的桃花林就要开了。” “你想看桃花?”他问。 霍皖衣道:“我想和夫君一起去看桃花。” 谢紫殷道:“你若是喜欢,其实日日夜夜都可看得。也不必拘泥于哪一处。” “不行,”霍皖衣将他抱紧,“那片桃花林里的桃花,和别的桃花都不一样。” 他问:“哪里不一样?” 霍皖衣道:“我看桃花的心情不一样。” 谢紫殷道:“霍相大人实在是挑剔……连看这桃花,也要挑拣缘分。” 霍皖衣抬起头看他,眨了眨眼道:“我不止看花要挑缘分,看人也要。” “哦?”他迎着霍皖衣的目光,稍稍低下头来,两额相抵,谢紫殷低声道,“我也是。” 霍皖衣道:“那还请谢公子看看,我与谢公子的缘分有多少?值不值得让谢公子陪我走这一回?” 谢紫殷看了片晌,笑着吻下,唇齿间隐隐泄出一句叹息:“谢公子说,值得。” 无底的深渊里,终究存续了光。 心结尽解之后,霍皖衣再也没有梦魇缠身,不得挣脱。 五年前,他先失去了挚爱,又失去挚友,在那个瞬间,霍皖衣以为命运合该如此,他天生得苦,不能守其乐。 好在谢紫殷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他也许天生命苦,却也有人救赎。 他一展笑颜,紧紧握住谢紫殷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人生在世,少时不知失去有多苦痛,于是挥霍、浪费,将所有情谊抛之脑后,以为年年岁岁,皆会有欢情新友,不必止步一隅。 而他已非少时。 谢紫殷站在他身侧,即给他莫大力量,令他得以心平气和思索当年种种。 苦痛欢欣,一概如此。 他们行走在山间的陡峭山路上。霍皖衣忽而道:“夫君曾送我一个聘礼。” 那面再也无法重圆的碎镜。 谢紫殷道:“是。” 霍皖衣问:“夫君当时是想告诉我那句话吗?” “什么话?”谢紫殷不答反问。 他停下脚步,侧首去看谢紫殷的神情。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看不清谢紫殷的任何神情——然而今时今日,他目光所及,便清晰看到谢紫殷脸上的笑意,眼底溢满柔情。 霍皖衣一时有些怔愣。 甚至可说他被这双眼睛看得脸颊发烫,竟有些少时才有的窘迫。 他别过头,轻声道:“……一如往昔。” “什么一如往昔?”谢紫殷笑着追问。 他耳后发红,又羞又恼:“就是那个一如往昔!” 赠予碎镜,言说我心一如往昔。永远永远,相伴不离。 那是他曾向谢紫殷讲过的故事。 谢紫殷笑而不言,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待行到山中,谢紫殷忽而道:“是的。” 他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谢紫殷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你方才怎么不说?” 谢紫殷道:“因为想看看霍相大人这幅想要得到答案,又会觉得害羞的样子。” 莫枳在三月时来了盛京。 带着满满六车的贺礼,送了三车在相府,又送了两车到皇宫,最后一车送在了阮宣清的酒楼。 莫枳道:“我这次来盛京,就是要将宣清一举拿下。” 彼时方断游听说此言,眉梢一挑:“你就送别人这么点儿东西,你能拿下谁?” 莫枳道:“听这位公子的口气,是不信任本公子的实力?” 方断游道:“可能是吧。” 莫枳瞪大眼睛:“那你得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拿下他的!”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拒之门外。 不管是莫少爷自己,还是他跋涉千里带来的一车礼物。 此事被方断游大写特写,从梁尺涧的府上递到展抒怀的手里,能叫得上号的人,全都收到了方断游嘲笑莫枳的书信。 至于他们两人究竟是如何成为“损友”的,便是因着展抒怀牵线搭桥,让这两人相看两相厌了一番。 好在这种事朋友笑笑便罢,莫少爷的风采还是未减分毫。 三月中旬时,莫枳还守在酒楼外等着阮宣清“召见”。 而霍皖衣与谢紫殷两人,已启程前往那处桃花林。 正是桃花盛放时,桃红漫天,游人如织,他们驻足于桃林之中,遥看碧空湛湛,风景一如当年。 霍皖衣捡起一朵落下的桃花。 他笑着回首,容色昳丽殊绝,更胜桃花千万。 “谢公子,”他几步走到谢紫殷身前,“今日风光正好,景色甚奇,霍某冒昧,不知谢公子可否赏脸,与霍某再看一场桃花?” 谢紫殷垂下眼帘看他手中桃花,颜色秾艳,却不及他半分。 谢紫殷伸出手来,接过那朵桃花,俊美的容颜带着几分笑意:“霍公子如此盛情相邀,谢某岂有不愿之理?只是霍公子品貌俱佳,谢某仰慕不已,不知霍公子可否应承谢某一句?” “……哪句?”霍皖衣眼底潋滟生生。 谢紫殷低头凑近,好似在他耳边轻语:“皖衣。” 他骤然睁大眼睛。 谢紫殷退开时,他双眸依然满是惊色,本该是勾人神魂的昳丽相貌,竟也透出些许纯真。 “霍公子不愿么?”谢紫殷假作失落,“是谢某唐突。” 霍皖衣抿了下唇,他摇首道:“……没有。” 谢紫殷道:“那为何霍公子不应我这一句话?” 霍皖衣耳尖绯红,他压住自己作乱的心跳,干巴巴道:“因为……因为……” 想不出理由,他便示弱道:“夫君,你饶了我吧。” 谢紫殷哑然失笑,将他搂进怀中:“我只不过唤霍相大人一声皖衣,难道就是在欺负霍相了吗?竟还惹得霍相大人求饶,谢某实在过分。” 霍皖衣回抱着人,双手紧紧圈住谢紫殷的腰身。 他深陷于炽热的怀抱。 “你从来没有这么唤过我。”他说。 谢紫殷道:“谢某仰慕霍相大人多时,又岂可肆意冒犯。” 他退开些许,仰着头道:“你冒犯得还少吗?” 谢紫殷假装思索了片晌,恍然大悟道:“谢某似乎日日夜夜都在冒犯……这……” “你打算如何赔罪?”霍皖衣板着脸。燿眼 满树桃花下,白云粉叶,天光皎然,他眼尾勾红,摄魂夺魄般引人沉陷其中。 谢紫殷松开怀抱,转而捏住他的下颌摩挲。 桃花落来,他下意识退后,却被人扣住后脑,唇上陷进一瓣桃花柔软。 隔着这朵突然而至的桃花,谢紫殷吻到他唇上。 尝到那一点点甜意,谢紫殷将桃花拂去,唇舌交缠间,答出最后一个问题。 ——“一生,直至永远。” 那是肌肤相贴之时,他借由那狂乱的心跳听到的声音。 第三年,谢紫殷重回朝堂。 他与霍皖衣各自为事,也曾因政见不合在朝堂上争锋夺论,吵得人人自危。 其后也出过三元及第的奇才,亦有官员错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以为他们是不死不休的政敌。 他们每年三月都会再去看一次桃花。 第六年,霍皖衣在西平州意外寻到谢氏一个旁支残留的血脉,将人带回了盛京。 其后无数年,他们闲来品茗,打马观花,有挚爱相伴,亲友在侧。快意逍遥。 后人翻阅史书,有人以为他们势均力敌,都是虚与委蛇。 有人以为他们情深意笃,从无差错。 然唯有他们自己知晓,他们也曾因行差踏错,险些错过。 但所幸。 他们再也没有重蹈覆辙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了!开心!好耶!好耶!太好啦! 很多人改了结局,只有玉生是没改的,刘相、方断游、章欢本来第一纲里是会被高瑜害死的,但还是改了。 好耶! 下一章是玉生和梁神的番外,不喜欢千万不要看。这篇文设定上是和隔壁教主一个背景,所以玉生是可以飞升的,不过他也确实是最后一个,不过也无所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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