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的选择?”高瑜心中一震。 他看向玉生,那张脸笑意极浅,隐隐显出些高深莫测,好似正合他的心思。 玉生亦了然道:“王爷也想过?” 高瑜道:“但本王觉得此事还是太过冒险。”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王爷又何必担忧?左右谢紫殷也失了权势,朝堂之上,只要霍相大人运作得当,新帝岂会发现其中隐秘。” 高瑜深吸口气,转而问端坐在侧的墨先生:“先生以为?” “玉生道长所说不无道理,但时机再好,也要有十足把握。哪怕有着九成可能,兹事体大,也不能赌那一成不会发生。” 这也正是高瑜心中惴惴之处。 玉生观他神色,已知他暂时难下决心,转而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嗯?”高瑜问,“何事?” 玉生道:“牧州总该有个主事之人,贫道以为,自张其然死后,牧州迟迟无人总理事务,恐生异变。若是王爷信得过贫道,便由贫道赶赴牧州主事——如果盛京有何要事,贫道也好帮衬着王爷。” 高瑜讶然不已:“你想去牧州?” 玉生道:“这般考量也是贫道深思熟虑多时。” “这……”高瑜轻咳一声,问,“墨先生以为呢?” 墨先生放下手中茶碗,视线落在玉生身侧,似在看他,却又不像在看他。 “端看王爷的想法。”墨先生道。 然而他们心知肚明。 高瑜这般问了,便必然是心中有所动摇。 其实在墨先生看来,玉生提及这件事的时机太过巧妙,且此人并非完全是王爷的心腹,当真将牧州交予此人主事,难保会发生什么。 但牧州的事派谁去都容易引起王爷的猜忌。 这关键时局,也不能请王爷亲去牧州,错开盛京一日,便可能错失一日良机。 玉生打量着他变幻目光,眯了眯眼。 在高瑜再开口前,玉生主动道:“不如让墨先生和贫道一起去牧州罢。” “……”高瑜眼前一亮。 墨先生微不可查地蹙眉,再抬头时,神色已平静无波:“墨某并不反对。” 惊雷。 下了好几日的雪,这日夜里,天边骤然响彻雷鸣,不出片刻,滂沱大雨便倾盆而至。 霍皖衣提着药膳走进偏殿时,谢紫殷正在看雨。 千丝万线自夜色飞落,烛灯映耀中,那丝丝雨滴晶亮,从檐下流淌滴洒,打湿了阶下白石。 霍皖衣不喜欢雨。 他避开雨,将伞递到前来迎接的解愁手中,掸了掸衣袖,缓步走到谢紫殷身侧。 谢紫殷似乎很喜欢雨。 看着雨,那双眼睛极为深,似在仔细、认真地端详着片夜色的急雨。 天边黑沉的云层里间或闪烁闪电,伴随着雷声轰鸣,时不时映来的亮光让他们的影子时短时长,眉眼间都如同凝了雨中雾气。 “……夫君,”他坐在谢紫殷身侧,伸手握住谢紫殷发凉的手指,“你在看什么?” 谢紫殷眼神微动,侧首看向他:“看来霍相大人的记性不太好,您何曾有过夫君?” 霍皖衣避而不答:“今日天凉,夫君就别在这廊上坐着了。” 他起身,像是想要将谢紫殷扶起来。 然而谢紫殷不动,他亦不曾用什么力气,只是就着这扶人的姿势,又问解愁道:“相爷有没有用晚膳?” 解愁瞥了眼谢紫殷,还是老实道:“……没有。” 谢紫殷道:“霍相大人,现在的我不是丞相,你这般称呼我,是想做什么?” 霍皖衣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解愁,传膳。” “是,夫人。”解愁低着头应话,退步离去。 “你们两个当我已经死了么?”谢紫殷懒懒道,“你唤我相爷,她唤你夫人,我说的话便一句也不算数?” 霍皖衣道:“夫君说什么,我听什么。可如果夫君说的话是错的,我就不想听了。” 他一边应着谢紫殷的话语,一边将披风解下,拢在谢紫殷肩头,顺势细细整理起衣襟。 “夫君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他道,“现在只剩下真辩司和明堂殿两处可审看奏折,我没日没夜,忙得都快没有时间来见你。” 他分明意有所指,可谢紫殷好似听不懂他的委婉暗示:“那又何必浪费时间来见我这个将死之人。” 霍皖衣为他整理衣襟的手指蓦然顿住。 “我会向陛下进言,免除你的死罪。”霍皖衣轻声说。 谢紫殷道:“我罪责无数,岂能说不赐死便不赐死。如此,可是视皇权为无物。” “我没有弹劾你。” “是。但我做过那些事,世人有目共睹。” “只要理由得当,天下人都会忘记这桩事。” “那你要怎么办?”谢紫殷抬手拽住他的手腕,双眸深深,让人分辨不清里头装着情意还是恨意,“你不做这个丞相了吗?” 霍皖衣答:“我本就不想做。” 谢紫殷道:“哦?这是什么道理。霍相大人四年前为着手中权柄,连杀人都敢,如今分明得了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这话语太刺人心,霍皖衣面有薄怒,他眼尾发红地反驳:“我只是不想死。” “原来是霍大人不想死。” 谢紫殷似是恍然大悟般应着他的话语,忽而起身,低头凑近:“你不想死……难道我就想死?” 他一怔。 恍惚间四目相对,霍皖衣喉中涩苦,竟一时无言。 “怎么不说话了?”谢紫殷微笑道,“霍大人不是很有道理么?你不想死,所以刺我九剑,让我去死。那个时候霍大人怎么不想想,我也许很想活着呢?” 他依旧望着谢紫殷的眼睛,明知该心虚躲闪,却偏偏半点儿也挪开不得。 霍皖衣动了动唇:“……对不起。” 谢紫殷松开他的手腕,退开道:“我曾对霍大人说过一番话。我要你见到我的脸,就想起四年前曾刺过我九剑,想起你是如何杀了我,我要你活受罪,要你痛苦。” “霍皖衣,我现在累了,不想让我也活受罪,让陛下将我赐死难道不好?”顿了顿,谢紫殷又道,“这样,你我都有解脱。” 轰然响起的雷声将雨声散尽,唯独留着悚然回转的轰鸣,几要响彻大地。 霍皖衣忽而觉得冷。 他喉咙哽咽:“对不起……” 这是他唯一能发出声音的三个字。 谢紫殷看他片刻,侧首道:“现在很好。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霍皖衣,你以后便无需再想是否亏欠于我。你还彻底了,今生过罢,此后都两不相干。” 霍皖衣没有说话。 解愁捧着晚膳行来:“……相爷、夫人,该用膳了。” 他眨了眨眼,将那几分泪意忍了回去,接过碗碟,佯装无事地笑道:“夫君,今夜冷成这个样子,你身体不好,要多喝两碗热汤暖暖身子。” 说罢,他先走在前面进了屋,给椅子垫上软垫,解愁走在最后面,眼见着他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完,迟疑片晌,往后退开两步,为他们两人留了一方天地。 谢紫殷坐在桌前,目光重新落到他的脸上。 那张昳丽容颜美则美矣,却藏不住重重心事,显现出些许霍皖衣不该有的脆弱。 谢紫殷忽而道:“你今日又为我做了药膳?” 霍皖衣闻言,颔首道:“是。” 他并不意外谢紫殷知晓这桩事——自他们重逢,他便再也不觉得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他。 从前他一眼望出喜怒哀乐的人。 如今已是他猜测千万次,也未必能猜中一次心事。 谢紫殷道:“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对你吗?” “为什么?”他似心知肚明般发问。 天边隐有闪电破空,雨水流过窗棂,留下飞溅银珠般的光色。 屋中一瞬静寂。 谢紫殷仍在看他。 良久,谢紫殷微笑道:“因为你爱我,所以我活着既是你的幸事,亦是你的不幸——而因为我爱你,我才这么恨你。” 恨他四年前想得太多,也想得太少。 他们当年都太过年少。 始于钟情,却输给轻狂、骄傲,以为世间诸事,不看是非对错,只凭有情无情。 而情之一字——最不真切,最无用处。 不让人快意,只让人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说: _(:з」∠)_
第137章 惩罚 第二日天色蒙蒙,廊外雪虐风饕。 一夜银河倒泻般急雨落尽,风儿吹折枝桠,朽断枯草,有些陷在泥雪之中。 霍皖衣昨夜未曾离去。 他合该走的,以他如今的身份,着实不应该留宿在宫中,更不该留宿在“软禁”着谢紫殷的偏殿里。 可他昨夜坐在灯烛明光之下,一眼望进谢紫殷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舍不得离去。 人生在世,究竟能过活多少时日,都是未知之数。他与谢紫殷之间,更是过一日,少一日。 他念及这种种,无可说动自己离去,便顺势留宿在偏殿。 谢紫殷也未逐客。 风吹得急切,霍皖衣睁开眼时,正能看见窗外雪景,粉妆玉砌。 直至此时谢紫殷才道:“霍相大人该走了。” 霍皖衣动了动唇。 可自己能说什么呢,霍皖衣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昨夜同床共枕,却似相隔千里,泾渭分明。更无从亲近。 以至于有些以为能在意乱情迷时解开的心结,也变作了死结——当真没了退路吗?霍皖衣难以决然。 只现下谢紫殷下了逐客令,他不得不动身下床,抿着唇,将衣物一件件穿回去。 “……夫君,”他声音里带着些将醒未醒的懒,“我还会来见你。” 谢紫殷看他片刻,不置可否。 霍皖衣又道:“我会多准备一些药膳,解愁会代我好好照看你。” 谢紫殷便含笑道:“说这句话时,你不觉得很令人生厌吗?”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谢紫殷的脸上。 那人俊美无双,举世难得,若真要厌恶谁,那被其所厌的,怕是要肝肠寸断。 然而霍皖衣也只是微笑。 他道:“总归夫君也恨我,再多讨厌我一些,也无妨。” ……他不在乎那么多。 他只想要谢紫殷活着,亦或者该说,他不想让谢紫殷就这样死了。 若折磨他当真让谢紫殷觉得快意,那他愿被他折磨千百次。 但是谢紫殷不快意。 他受他折磨,只看到谢紫殷和他一样的在痛。 论“折磨”、“报复”,人世间千万种法子,一一炮制,也能让他生不如死,悔恨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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