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人……” “霍大人?” “霍大人!” 呼唤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霍皖衣从梦魇中挣脱而出,起身刹那,喉间好似热气上涌,吐出一滩血迹。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向来人解释:“玉生道长,这、这……不关下官的事啊!在这大理寺,下官可没允他们对霍大人用刑!” 此人分明是大理寺卿,官职虽不高,却也有权有势,如今对着玉生,竟还有几分谄媚讨好的意味。 好在霍皖衣心火上涌,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态度有异,神色憔悴至极。 玉生的视线在霍皖衣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他双眼微眯,轻笑道:“我岂会怀疑你的忠心。” “好好照看霍大人,莫要让霍大人在你这大理寺受苦……你我都清楚,这桩事迟早会真相大白。” 大理寺卿连声应是。 等这人离开,玉生隔着铁栏唤道:“霍大人。” 霍皖衣睫羽颤动,抬起眼帘向他看来。 玉生道:“罹患心疾的滋味儿,应该很不好受罢?” “……你想说什么?”霍皖衣问他。 “什么也不想说,”玉生敛着眼帘,手指随意拨弄着拂尘素丝,幽幽道,“只是想来看一看,又一个罹患心疾的人。” 顿了顿,玉生忽而道:“霍大人啊,这人死了,万事皆休。你和谢相纠缠至今,是否有想过一笔勾销?” 霍皖衣脊背抵在墙边,他看着玉生,再憔悴神色,那张脸依然是昳丽夺目。 他道:“我不愿。” “嗯?” “再不好过,我也不曾想过一笔勾销。” “……这便是凡人所说的情爱么?”玉生脸上带笑,语声竟一瞬飘渺,似不在凡尘,亦不从喉咙发出。 “怪道不得神仙总要历一次情劫才可成道,原来痛苦,亦是造化。” 霍皖衣眼底微动。 他与玉生四目相对,彼此皆有深意。 玉生放低声音道:“霍大人,我今日只是受王爷所托,来见一见你。但也许比之见到我,你更想见另一个人。” “可他不会来。”玉生恍若自语,“再也不会来。”
第132章 反击 谢紫殷当真没有来见他。 他好似与世隔绝,被关在这大理寺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再也不见挣脱的机会。 ——可那未必绝对。 霍皖衣有许多办法从大理寺中离开。 只要他想,他便能做到这件事。 但是他如今的境地是谢紫殷一手造就,他纵然能逃,也不想逃。 时日大抵过了三日,梁尺涧带着点儿雪意来了大理寺见他。 “……对不起。”那是梁尺涧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 霍皖衣靠在铁栏前,仰起头轻笑:“你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 “我没能劝动谢相。”梁尺涧道。 霍皖衣道:“若是他能因为你几句言语动摇,那他要做的事情,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梁尺涧静静看他:“你认为他在做重要的事?” “也许我不该这么认为,”霍皖衣说,“我的事情,未必就很重要。” 他话语里的自厌太过明显。 梁尺涧吸了口气:“你不打算离开大理寺了吗?” 霍皖衣道:“他费尽心思关我进来,我何必离开。” 梁尺涧道:“你要用自己的前程、性命来做赌注?” “这不是赌注,而我的前程、性命,从来都是在谢紫殷手里拿到的。” “是我偷来的,”他看向梁尺涧时的眼神清醒又克制,带着似寒霜般的泪意,“终归要还回去。” 谢紫殷先斩后奏的事可大可小。 端看陛下如何抉择。 朝堂上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唯恐又回到当初新帝登基时的日子。 那于众多官员而言皆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若是放在以前,递上去的折子还能绕过谢相,从另一殿递到陛下面前。 然则现在刘相辞官归隐,这朝堂几乎便成了谢紫殷一人的朝堂。 他简在帝心。 又有从龙之功。 只要陛下还没动那“狡兔死、走狗烹”的念头,谢紫殷就会风光到底。 如此强势压迫下,再想仗义执言,也怕祸害了身家性命。 能触及到这场博弈的官员,或许又善人,却绝不会有真正的蠢人。 如同梁尺涧这般不顾一切去劝解谢相的,也就这么一个罢了。 其中关窍,林作雪深以为然,不敢言。 纵算辞官的赵绝以曾经的同僚之谊出言试探,林作雪也还是只能摇首不语。 展抒怀被请进相府时,着实意外。 梁尺涧为着霍皖衣拜访谢相的事闹得整个盛京沸沸扬扬。 谁也拿不准谢紫殷究根结底是个什么意思。 展抒怀更没有想到,有这么一日,他竟会收到谢紫殷相邀,请他到相府一聚。 他对相府很陌生,对谢紫殷也很陌生。 当年霍皖衣与谢紫殷如何纠缠,怎般缠绵情深,他知道,却也知道得不多。 谢紫殷这个人,可以说在展抒怀的心中,就如同甚嚣尘上的流言传说,活在这世间,却未曾一唔。 他自然意外。 被解愁迎进屋,望见那坐在桌前状似沉思的侧影时,展抒怀也迟迟没能开口说话。 谢紫殷生得一副好皮囊。 好似这张脸就是为着与霍皖衣分庭抗礼而生。 展抒怀望着他的侧脸,回过神来,躬身施礼:“……小民见过相爷,不知相爷邀小民来此,是有何吩咐?” 谢紫殷也没回头:“你只问本相这件事?” ……其实也是有想要问的。 只不过对于展抒怀这个商人而言,有些话不如不问。 梁尺涧身处朝堂,尚且得不到什么答案,更遑论自己一介商贾。 是以展抒怀做足了谦卑的模样:“小民不敢相问。” “既是不敢,便非不愿、不想。” 谢紫殷转过头看向他,眼底似有熠熠深意。 “你和霍皖衣之间,关系倒好了不少。” 展抒怀依旧低着头:“在小民的心中,霍大人便是小民的恩人、好友。” 谢紫殷问他:“那你不打算为你的恩人、好友,问一问本相究竟想要做什么吗?” “如果相爷想说,那小民便听了。”展抒怀道,“可如果相爷并不想回答,小民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谢紫殷道:“很好。” 他辨别不出这两个字的深意,下意识抬起头来,就见谢紫殷站起身,步步走近。 窗外飞雪漫天。 谢紫殷眺望遍地雪色,微眯了双眸,道:“想尽办法,让霍皖衣主动从大理寺出来。” “……” 展抒怀一怔,他的目光落在谢紫殷脸上,错愕道:“相爷?” “在霍皖衣看来,我不想他离开大理寺。”谢紫殷的声音里带着两分笑音,“然而我很想他离开。” 展抒怀不解:“可是分明是相爷您将他——” 谢紫殷道:“我如果不这么做,又怎么让他从大理寺出来?” 展抒怀满头雾水,追问到:“相爷是什么意思?小民愚钝,实在是不能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 谢紫殷几步走到窗前,靠着窗,指尖拂去被吹来的雪花。 他笑道:“你要让霍皖衣弹劾我。” “……啊?” “让他弹劾我,让陛下不得不罢免我,让被关在大理寺牢狱中的人……变成我。” 展抒怀瞪大眼睛。 ……怪事、怪事! 这让人瞠目结舌的话语,竟是从谢紫殷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弹劾罢免霍皖衣,动用权势逼迫,竟然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 展抒怀道:“这、这,这是为何啊?” 谢紫殷捻散雪花化作的水,他低垂眼帘,轻不可闻地回答:“没有为何。” 他要做这件事。 从一开始就已做了决定。 从徘徊茫然,浑噩痛苦的整整四年,数不清的日夜交替中,他便做了抉择。 “你要想尽办法,展抒怀。” 他呢喃着说话,语气似飞雪般飘渺:“这是我唯一要你做的事。” ——那该怎样才能让霍皖衣下定决心? 展抒怀神色匆匆赶回赌坊,和谣娘商议许久,到底将事情传到了梁尺涧的耳中。 梁尺涧的神情比他初闻此事时还要震惊。 “谢相是这么说的?”梁尺涧之惊愕万分,“他是为着什么?” 然则他们几人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展抒怀道:“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我们要怎么说服霍皖衣从大理寺离开。” “他肯定舍不得弹劾谢相。”梁尺涧不假思索,“我们必须给他一个理由。” 思虑良久。 展抒怀忽而击掌拍手:“我知道了!” 他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当夜他便去了大理寺,得以见到那被囚困于牢狱,还不愿挣脱而出的人。 心甘情愿吗,甘之如饴。 情爱这种东西,果然千般万般的害人。 展抒怀想着谢紫殷的吩咐,既觉得这般遂了谢紫殷的心意,可能是在害霍皖衣,又觉得若不遂谢紫殷的心意,难保不会出更大的事情。 他也是左思右想,和谣娘商议许久才做出的决定。 ……可真的见到霍皖衣了,他又很难开口说话。 “霍皖衣。” 他几乎是哑着声音去唤那个人影。 霍皖衣听到他的声音,从黑暗里走了出来,隔着铁栏,映在火把昏光里的容色依旧秾艳。 “你怎么会来?”他听霍皖衣问。 展抒怀道:“我当然要来,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都抛下,再也不出来?” 霍皖衣有些讶异:“展兄,你这是怎么了?” 展抒怀道:“你问我是怎么了,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反驳那些弹劾你的话?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堂上没有一人愿意为你说话,你再这样下去,难道真的要让陛下将你问斩么?” 霍皖衣道:“……展兄,设计让我在此处的人是谁,你心知肚明。” “所以你就坦然赴死吗?” “我欠他。” “你欠的人何其之多!” “但我只欠他。” “……”展抒怀有那么一刻说不出话。 他看着霍皖衣释然的神情,动了动唇:“你忘记我们还要做什么了吗?” 他不能直白说出那件事。 但霍皖衣能懂他的意思——高瑜豢养的十万私兵,终归是个隐患。 “你可以——” “不可以!” 展抒怀当然知道霍皖衣想说什么,不过是让他将这件事告诉另外的人。譬如谢紫殷、梁尺涧这些能面见到帝王的高官,但是、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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