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胡乱擦掉自己的眼泪,笑着说:“谁说只有他一个人的!你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啊,见到成群的苗疆蛊虫,还能那么勇敢地挡在我面前,怎么可能是废物!谁要是再说你是废物,我筱罗第一个废了他!” 话毕,两个人皆大笑了起来。 夏侯般似是突然想起某事,说笑道:“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没想到如此仗义执侠。” “你还说我,当初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的不对,还特别没道理,当时恨不得把你揍的七窍流血!” 如今算是和解的两人,不遗余力说起初见时两人的糗事,整个小别院嬉笑之声恨不得传出二里地。 说累了,也笑累了,夏侯般冲着模糊的日光,道:“你说苗疆有奇景?” “当然了,本姑娘几时骗过人?待你眼睛能看见了,我们拉上楚祯和虞净舟,一起去风沙林中,去看攀藤大树!” “风沙林?攀藤大树?” 筱罗嘿嘿笑道:“这你不知道了吧,苗疆地处西南,但在苗疆的最西南处,有一片风沙林,顾名思义便是由风沙掩埋的丛林,可那之中有一颗参天大树,藤蔓由黄沙地底而出,攀藤而上,此树虽形为树名亦为树,却无根无叶,几百年不曾枯萎死去。” “还有此等奇景?” “那当然了,我们苗疆族人将此树奉为神树,祭祀祈福、亦或婚丧嫁娶,都在此树旁进行,能保每年的风调雨顺,子嗣绵延呢!” 夏侯般在筱罗兴奋地讲述中,慢慢微低下头,许久,道:“那便等我能看见了,楚祯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看这奇景。” “好啊好啊,到时你便多在苗疆待上些时日,我带你见你在长安见不到的美景!” 筱罗自顾自说着,未曾注意到夏侯般已然落下的嘴角。 短短三日,般若洞中好似经历了许多年日。 第一日洞中大雪骤化,忽降倾盆大雨,夏侯虞用身体挡住楚祯,却也无济于事。雨水没过了他的膝盖,他只能将身上衣物尽数脱下,覆于楚祯之上,替他遮风挡雨,再将楚祯高举过头顶,不令他受积水侵蚀。 第二日洞中酷暑突至,楚祯的尸首开始腐烂发臭,夏侯虞置若罔闻,用手用衣物为楚祯扇着风。他自己汗如雨下,后背被晒脱了皮,依旧挡在楚祯面前。 第三日风沙狂至,无数砂砾如刀尖般割向夏侯虞的肌肤。他尽可能护住已经脆弱不堪的楚祯的尸首,却还是让几枚小石子划破了楚祯的脸颊,露出了里面腐烂的血肉。夏侯虞立刻挡住,将楚祯牢牢抱在怀里,尽可能护住他身体的每一寸。 狂风依旧呼啸,风沙不知何时会停,在洞中越久,夏侯虞对时间的感知便越弱,他无法判断一日光景究竟多长,又能有多短。 恍惚中,夏侯虞好似看见了风沙中的一抹绿,那抹绿是那样的巍峨高大,一直冲向天空看不见的边际。它从未凋零的生命力,还有坚不可摧的根基,令夏侯虞惊觉想起,自己不惜深中苗疆剧毒,也要亲自来到苗疆的因由。
第24章 仙灵 拐杖拄地,当当作响。 般若洞顶射进一缕光,洒在两具“尸首”之上。 楚祯平躺的身体已然出现腐烂,指尖虚虚冒出了黑尖,不知是何物。 夏侯虞赤裸身体趴卧,与楚祯头对头,手放在楚祯的额头。他表面的肌肤已无一处完好,全身遍布着灼伤、冻伤、溃烂。 灵渠小猴从巫婆婆肩头跳到楚祯身上,再次扒拉了下楚祯胸口的伤,开始叫了起来。 巫婆婆走上前瞧了瞧,又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光,突然扔掉拐杖,双手举过头顶:“神树显灵,新的时代来临了。” 似是知晓巫婆婆口中之意,灵渠小猴也开心地叫嚷起来。 听到灵渠小猴的声音,夏侯虞悠悠转醒,恍然惊觉自己的眼睛已经全然恢复了视力,却不知今夕何时,直到看见巫婆婆与小灵渠的出现,才终觉,已是第七日了。 似是知道夏侯虞嘶哑的喉咙中,想问的是什么话。 巫婆婆笑笑,道:“奶娃娃,你且瞧你的朋友。” 夏侯虞转头望去,只见楚祯原本苍白的面容泛起了一丝红润,本该腐败溃烂的肌肤,如今完好无损,胸膛也如熟睡般平稳起伏。 见到重新活过来的楚祯,夏侯虞的内心却如惊雷,轰鸣大作。 未在楚祯身上轰轰烈烈复生的动静,在夏侯虞心中一模一样演绎。 与此同时,风沙林中唯一屹立的攀藤大树下,聚集了苗疆的所有民众,他们抬头仰望,人群中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汇集在此只有一个原因,神树复生了! 今日自辰时,风沙林方向便迷雾漫天,雷声大作。几刻后,西南方向传来强烈震感,无数飞禽走兽自风沙林奔逃而出。 神树自十年前雍王死、周帝换了个人做始,枝叶尽数枯萎,风沙林也被风沙掩埋,曾经的攀藤大树失尽了曾经风采。 如今,赶来的民众们,见到了曾经神树的巍峨,与层层叠叠攀藤而上,直冲云霄的无尽恐惧。 这些被神树震惊到的民众中,还包括筱罗和夏侯般。 “般若洞的宝物现世了……”筱罗喃喃道。 夏侯般像与筱罗确认一样,重复了筱罗的话:“宝物……现世了?” 筱罗:“父亲曾对我说,般若洞中有一件绝世珍宝,得之可得天下。十年前宝物入洞,神树一同凋零,若有一日神树复苏,宝物现世,那便到了时代更迭之时。” “真有如此神奇之物?”夏侯般问。 一旁的老太听见两人对话,不等筱罗回答,急道:“神树复苏,神灵复生,苗疆有救了!” 听见老太叫喊声的人,似是着了魔,一起喊道: “神树复苏!神灵复生!” “神树复苏!神灵复生!”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一齐高呼的声音越来越大,筱罗与夏侯般怔愣在原地。 直至从攀藤大树身后徐徐走来两个身影,筱罗猛然回神,不可置信道:“那是……楚祯和虞老板……” 眼尖的民众早一步看见两人,而其中不似从风沙中艰难走来的楚祯,更像自神树中复生的神灵。 “神灵复生!神灵复生!” “请您恩赐苗疆,请您护佑苗疆百姓啊!” 起起伏伏的跪拜之声,扑至楚祯的面前。 刚刚复生的楚祯,怔愣地望向自己指尖慢慢消失的黑色细藤蔓。七日之前的一切,仿佛他只睡了一晚,胸口的伤已然愈合,虽留下了深重的疤痕,却连一丝痛都觉不出来。 身旁的虞净舟也仿似经历了一生,看向他的目光多了许多无法言说,只有这一身的伤痕让楚祯明白,他的“复生”恐怕与虞净舟脱不开干系。 喧闹在藩王与楚谦到来之时截然终止,民众纷纷给藩王让出一条道来。 藩王见楚祯第一眼,便哈哈大笑道:“还真让你找出一条生路来!” 楚祯不明所以看向父亲。 楚谦捋捋胡子,笑而不语,只是他往日那些皱纹在此刻都舒展了两三根。 楚祯被一群人簇拥着回了苗疆属地,直到三日后,他才明白他以一死见到了洞中只有历代藩王才能见到的“宝物”——可预知过去未来的巫婆婆。 那时他方苏醒过来,巫婆婆便用虞净舟的性命威胁楚祯,若说出去般若洞中她的秘密,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她都会将虞净舟碎尸万段。 楚祯看着虞净舟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以及巫婆婆小孩子神态,便知婆婆只是在说笑,但他还是以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条”性命起誓,若透露出婆婆半个字,便叫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自楚祯出洞,无论是藩王和父亲,还是筱罗与夏侯般,皆未询问他洞中究竟有何物,他与虞净舟又是为何耽误七日之久,最终如何逃出洞中。 红白两洞的奇幻之旅,楚祯与虞净舟之间的死生之约,成了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秘密。 就像七日养伤期间的种种,也只有筱罗与夏侯般二人知晓。 从楚祯回来的那日开始,四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各自有了各自的秘密。 夏侯虞的伤已经痊愈,夏侯般的眼睛不再见光流泪,楚祯身上的落红似是也因着这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祺听后,甚至大哭,口无遮拦地说他哥不会死了。 大家缄默其口,就这样过了一段漫长又温馨的日子。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是窜个子的时候,短短一年,夏侯虞、楚祯,还有夏侯般一个窜的比一个高。 去年还与他们三个少年人个头相仿的筱罗,已经被落下了一大截,夏侯般常常不知死活嘲笑筱罗的个子,往往都被打的三天下不来床。 没有落红坠着命的日子轻松又畅快,楚祯成日与夏侯虞黏在一处,不是饮酒便是比武,好不快活。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如今已修长挺拔的楚祯半夜突至夏侯虞的屋顶。他趴在上面,探出一个头来,对着庭院赏月的夏侯虞道:“净舟!饮酒否?” 夏侯虞被猛地吓一跳,一回头,是笑得灿烂的楚祯。他不自觉笑出了自己隐秘的一颗小虎牙,在他那张刀刻斧凿般的容貌上,显得如此突兀。 见夏侯虞没有立刻回答他,楚祯又道:“如此良辰美景,就不要心事重重了,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年元月十五吗?我们来饮酒作画!” 夏侯虞怎会不记得那年的十五月圆夜,彼时他将楚祯比作月上仙子,如今楚祯阴差阳错成了苗疆人人口中的仙灵。 那时楚祯本想解释自己不是自神树中走来,也并不是所谓仙灵。 没成想藩王制止了他,深沉道:“苗疆已经十年没有信仰了,百姓浑噩度日,日子仿佛坠入深渊没有尽头。祯儿,你可愿受些委屈,当这个仙灵,拯救苗疆百姓心中荒芜?” 楚祯听罢沉思片刻,毅然道:“王爷,祯儿唯愿天下百姓,安康喜乐。” 夏侯虞当时听毕,只觉这“仙灵”二字或许听起来轻飘飘,可被苗疆每个百姓叫出口,便觉肩头沉痛。 “喂!你怎的不理我?”楚祯凑到夏侯虞面前,与他鼻尖对鼻尖。 夏侯虞登时回了神,耳朵脖颈霎时猩红一片,幸好月凉恰时躲进了云朵,月光未暴露他的窘迫。 “画什么?月亮?” 楚祯连连摇头,“每年都画月亮,今年画点不一样的。” “你说画什么?” 楚祯托着下巴,为难道:“未想好,我们先饮上一壶酒,再借着酒劲作画。” 夏侯虞应了一声,与楚祯一同进屋,拖鞋上了榻。 他们二人几乎每日都会卧于一榻,谈天谈地,如此一年过去,他们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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