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越来越近,最终来到夏侯虞面前,与此同时,它停了下来。 夏侯虞在漫天白雪中看不见此为何物,在它停下来的一瞬,将楚祯放下,说道:“救他。” 面前无声响。 夏侯虞再一次道:“救、他。” 空灵之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凄厉,仿若见到了大悲之事,被人掐住了喉咙。 夏侯虞拧眉听着此物的叫喊,如若他能看到它在何处,或许真的会掐紧它的脖子。 凄厉的叫声久久不停,久到夏侯虞没了耐心,手已然握在了弯刀之上 当夏侯虞确定了它的方位,准备一刀劈上去时,一老婆婆的声音霎时响起:“何人想杀我的宝贝啊?” 夏侯虞动作一停,手不动声色背了过去。 这位老婆婆似是不高,声音在夏侯虞的下方,在大雪中已然看不清她在何处。 过了半晌,老婆婆突然发出“啧”的一声,又道:“如此漂亮的奶娃娃,竟被大雪灼伤了眼。灵渠,把你的尾巴伸来。” 此时夏侯虞才明白,原来并不是这雪太大,而是他的眼睛受伤了。 那被称为灵渠的灵物乖巧地把尾巴伸来,夏侯虞模糊地看见老婆婆在灵渠尾巴尖儿扎了一下,流出绿色的血,在夏侯虞未反应之时,涂了上来。 灵渠只呜咽着叫了一声,便跳到夏侯虞肩上,用自己的口水,混着自己尾巴的血,给夏侯虞的眼睛认真涂着。 “药”方一涂上,夏侯虞便觉眼睛处一片清凉,刚要道谢,双眼就被一层薄纱附上。 夏侯虞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多谢婆婆搭救,晚辈斗胆再次恳求婆婆,可否救治我的这位朋友?” “救不了,救不了。” “前辈,我知您自前朝周帝在位时便因动乱,进了这般若洞,洞外数道考验皆是不想他人打扰,您能救治晚辈已是大发慈悲,晚辈知道逼迫您乃大逆不道,但晚辈不忍看着我的朋友……” 夏侯虞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你便说说,他因何而死?” “他……死于晚辈刀下……” 婆婆笑了:“既然是你杀了他,你为何还要求我救他?” “我……” “你既知我为何躲进般若洞,便知我不愿坏世间任何人的命数,我只是看你头顶天光,断你日后必为一代奇人,救你也为我自己攒了功德,至于旁的已死之人,我不会沾手,你快些走罢!” 说罢,婆婆招呼灵渠小猴,转身便走。 夏侯虞眼中不再是急切和恳求,他默默咬住后槽牙,慢慢起身,对着婆婆离开的方向,开口道:“您不愿干扰天道,可是因为十年前对前朝周帝的那句:‘雍王有天子相。’而忏悔?” 婆婆拐杖顿地,停住了自己离开的步伐,背对夏侯虞迟迟不转身。 夏侯虞的双眼被蒙,同样背手而立。 “奶娃娃,”婆婆转身笑问:“你是何人?” “我叫夏侯虞,大周皇位上的那个夏侯。” 婆婆哈哈大笑起来,肩上的灵渠小猴惊的一下子窜开。 “我已许久未见过夏侯家的人了,无论是我当年所言让雍王一家招来灭顶之灾,亦或为大周臣子的使命,我都发过誓,再见夏侯族人,定满足他们一个要求。” 夏侯虞:“净舟知婆婆此誓,便来求婆婆,救他之性命。净舟可担保,定救婆婆出般若洞,不再受大周皇位上那位的侵扰。” “其他旁的,我都可以帮,唯独此事我帮不了。你这位朋友已经死透了,回天乏术。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夏侯虞登时追问。 “更何况,这个娃娃本就无生还之心,你莫要强求了。” 夏侯虞垂眸咬牙道:“若我定要强求呢。” “红白洞并非我设,是我躲进般若洞后,被栾国人发现,那我与周帝谈判,他们与周帝达成条件,两国人皆得不到我,所以我若出洞,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夏侯虞眉头一挑,“您是说,周帝自始至终都知晓您在此,他十年间大张旗鼓找寻您的踪迹,只是欲盖弥彰。” 婆婆未言,已做默认。 夏侯虞身上突然被婆婆扔了一物,是药丸。 婆婆道:“洞外还有个小朋友,被苗疆蛊虫覆盖了双眼,拿此药给他吃下去,便能看见了,只不过还需七日的时间。” “婆婆,楚祯乃镇北侯将军楚谦之子,他有领兵打仗的才能,他心思纯净,待人真诚,已被栾国人以奸邪手段害得痛不欲生,如今更不该命丧于栾国人的阴谋机关,求您救他,净舟愿用自己身上的任何一物交换。” 未等夏侯虞说完,灵渠小猴似是发现了好玩的东西,跳到楚祯身上,用小爪子扒拉楚祯胸口的刀伤。 婆婆目光随之看去,眉头微挑,转而问道:“我要你身上的什么,你都愿给我?” 夏侯虞:“这双眼睛晚辈已然肯就此失去,更何况身上其他身外之物。” “我要你陪我在洞中十年,你可肯?陪我炼药,打扫药庐,终日不见天光,只能在此洞中蹉跎。” 十年,夏侯虞已经韬光养晦了十年,现在又要失去十年。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若楚祯能因此复生,他相信以他们二人的能力,定能实现他心中的大周。 故,夏侯虞坚定道:“晚辈愿意。” “好,”婆婆露出了孩子般的笑,“你立刻给洞外那个小朋友送药,立刻回来,我要你在此地待足七日,七日后你的朋友能否复生,还需靠你的努力。” 夏侯虞没有细问,他知道这位能被两国人都争抢的巫婆婆,定有自己的考量。 他躬身道谢,转身便向洞外跑去,不管一路上多么崎岖,他的双手双脚被石子划的鲜血淋漓,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早回去,楚祯便能早日睁开眼睛。 夏侯虞对一直等在洞外的筱罗嘱咐了如何救治夏侯般,便要匆匆赶回。 筱罗问他楚祯在何处。 夏侯虞顿了一下,只道洞中的宝物可治楚祯旧疾,便不再多说。 当他赶回时,却发现,灵渠小猴与婆婆皆不见了踪影,只有楚祯躺在原地。 此时的夏侯虞视力虽然依旧模糊不清,却也看见了躺在中央满身鲜血的楚祯。 婆婆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洞中,“奶娃娃,七日后我回来寻你,七日间,你需时时刻刻与他待在一处,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如何变化。七日后,便可达成你的夙愿。” 白茫茫大雪之中,独自一人待够七日已是难事,更何况与一个死人相伴。 夏侯虞未提出任何异议,而是抱住楚祯的身体,冲婆婆声音的方向,深深鞠了一个躬。
第23章 风沙 西南藩王的女儿,是苗疆人人敬畏的圣女。身为圣女,自然有自己的一处别院。 筱罗便将为救她而伤的夏侯般养在此处,藩王知晓此事,并未阻拦,楚谦亦是捋捋胡子,笑呵呵离开了。 至于楚祯与夏侯虞的行踪,他们讳莫如深,不约而同不去追问,不去寻找。 三日过去,夏侯般的衣食住行皆由筱罗看顾,旁的人想来帮忙皆被筱罗喝退。筱罗作出此举不是没有理由,夏侯般的真实身份乃当朝储君,若被有心之人算计,不止是她筱罗,整个苗疆的所有民众都要被牵扯。 更何况,筱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照顾为她差点丢了一命的夏侯虞断不能假手于他人。 再有四日,夏侯般眼前的药膏便可卸去,这几日筱罗日日问他是否能看清些,夏侯般也每每回答:“比昨日更能看清些了。” 今日便是依旧如此。 筱罗“呲”了一声,噤噤鼻子,道:“哦!每天都说好些了好些了,你一个太子殿下,倒也没我想的那么养尊处优。” 夏侯般不好意思笑笑,挠挠后脑勺道:“小时候楚祯打我一点不留余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还不敢叫父皇知道。” 言毕,夏侯虞还不忘哈哈一笑,似是想起童年糗事,脸颊泛红了些。 筱罗觉得此时的夏侯般倒也没在长安时,那么惹人烦恼,倒凸显出了一丝可爱。 “你干嘛不向你父皇告状?让你父皇打楚祯几大板子?” “为什么啊?”夏侯般疑惑道:“他是在和我玩闹,打不过也是我自己废物罢了,怪楚祯干什么?” 看见夏侯般如此认真问出这番话,筱罗噗嗤笑出了声,心里不自觉想,这人倒是个呆子,没有想的那般纨绔恶劣。 夏侯般今日精神头也比往日足,筱罗便拉着他聊起了天。 “你跟楚祯上过战场吗?” 夏侯般摇头:“我从未出过长安,这是第一次。” “啊?”筱罗惊道:“你知不知道,长安城外有数不清的大好河山,有你在长安见不到的美食美景,你都没见过。来了苗疆你还因为我伤了眼睛,苗疆奇景你也无法看见,太可惜了。” “很快就好了,到时我就能看见了。”夏侯般如常说道。 筱罗被安慰到,心情很快转晴,话题又回到了楚祯身上,“真的好想和楚祯一样,那么小的年纪就在战场上历练,见过奔驰的骏马,见过大漠的落日,好畅快。” “或许……” 夏侯般登时住嘴,不再说下去。 筱罗追问道:“或许什么?” 犹豫片刻,夏侯般终道:“若楚祯没有生在战场,若他不是铁血将军楚谦之子,他如今便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十五岁少年,他还有无尽的生命可以体会。” 此话一出,连同筱罗也沉默了。 或是为了缓和气氛,筱罗道:“我感觉,你很重视楚祯这个朋友。” 夏侯般很少正经,但此时他认真问道:“那你问问你自己,你不重视楚祯这个朋友吗?” 筱罗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说来也是奇怪,楚祯这个人似是身上有我们苗疆的巫蛊之术一般,只消与他相识片刻,便打心眼里认了他这么个朋友,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从小,是在群臣的鞭策下长大的。他们的口中,包括我父皇的口中,我便是一个无才无能无德的储君,民间的歌谣里也将我叫做废物。”夏侯般道。 筱罗认真听着。 夏侯般:“所以,自小便被称为神童,甚至十一岁便被父皇册封为少年羽林将军的楚祯,是我既羡慕,又嫉妒的不二人选。可他是那么的耀眼,耀眼到我的嫉妒无法生根发芽,耀眼到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不觉得我是废物。” 说这番话时的夏侯般是笑着的,他依旧是在长安城时那副插科打诨、与楚祯混在一处没个正行的模样。 可筱罗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夏侯般在悲伤,她竟不自觉先行落了泪。 听出筱罗动静不对的夏侯般一时慌了神,连忙问:“你……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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