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遍世间辛甘味,终又与他结良缘,今年八月,这才是属于他们的新婚花烛夜。 深夜时分,已无人声。 顾桥爱得疲倦,湿润的青丝散落颈边,脸颊淑红,躺在红色喜被之上,凝望着男人的眉眼。 “殿辰……” 窗帘缝里透进几束光,耳边是落雨的沙沙声。 宝宝就在旁边香甜地睡过去了,而他也靠在他出了细汗的锁骨上,静静闭上眼睛。 他将手顺着他的手腕攀上去,然后,十指紧扣。 …… 清晨,海上白雾茫茫。 大门前,男人在他额前温柔落下一吻。没有更多的言语,他转身离开时,目光坚韧,步伐沉稳,就在太阳破开白雾的时候,启程向北。 顾桥微微一笑,举起宝宝的小手,跟他挥别。 相公,要给我写信啊。 别忘记,我们还在这里,都在这里等着你…… 两个月后,冷风初起时,一个货郎来了富云港,直奔内城,孜孜不倦地敲着顾桥的院门。 顾桥正在给学生们补课,开门后,皱着眉头说:“我没有要买的,你去别家吧。” 却就在他音落之时,货郎自顾自地欢喜一笑,接话道:“哎呀,多谢多谢。”说完就往他怀里塞了一包东西。 这是? 顾桥蓦地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从腰间摸出一些碎银递过去:“我买了。” 送走货郎后,顾桥疾步回屋拆开一瞧,只见包袱里有一封书信,还有一个小匣子。 里面是一条黄金长命锁,小小的,做工十分精巧,定然是出自大师之手,底部还刻了一个“星”字…… 再过几日,宝宝就两岁了。 看完信后,顾桥垂眸浅笑,将信封贴在胸口,虽隔寒山冷风,可他知道他就在身边…… 与此同时,在顾桥曾经居住过的阁楼处,有一个头戴风帽的男子敲开了沈大娘家的大门。 他蒙着面,喉间一块很厚的长条围巾遮得严严实实,风一吹,右边的衣袖空荡荡的,似乎还缺了一条手臂。沈大娘开门一瞧,被他这身行头吓一跳,几乎以为是什么江洋大盗。 “砰”的一声,门要被阖上的一瞬间,男子一瞬用脚尖抵住了。 他似乎是个哑巴,立马单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迅速展开,上面有一行小篆:你认识一个叫顾桥的人吗?
第七十五章 番外(路尧篇) ——你认识一个叫顾桥的人吗? ——我找他很久了。 有一个断臂的哑巴,总是这样拿着一张纸,四处打听。 却无人知道他本四肢健全,只不过后来,一根骨头埋金陵,利箭破喉溅血滴。身子摇晃间,他嘶鸣着他的名字,却再也无法说出那珍藏了多年的三个字。 “追!” 刺耳的喊杀声充溢整个天地。 夜风,荒原,铁骑纵横,刀剑如山,他持刃拦在小路前,鲜血染红了衣服,呼吸沉重,刀法却越发凌厉,整个人犹如一樽浴血战神。 可天下哪有什么战神? 只是拖,多拖得一刻,他的爱人就能跑得更远! “嗖——” 轰然倒地的一瞬间,风那么大,吹过他的鬓发。 他的眼皮忽然那般重,这一生经历的诸多画面在眼前逐一闪现,最终,凝结成一个修长的身影,摇着折扇,衣衫翩翩,浑身被金灿灿的太阳包裹。 那人回过头来,拿折扇指住他,眼神明亮而张扬:“愣着干嘛,跟上来啊!” 阿尧,跟上来,跟上来啊…… 多少年的相依为命,多少年的并肩前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远比任何人都要多。世人皆醉他独醒,因为只有他一人知道,其实他坚强,他勇敢,他善良,他真诚,当然,他也会胆小,也会迷茫,也会脆弱地伏在他的怀里大哭。 已经忘了,这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改变的感情,第一次变质是什么时候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从一个小不点长成青松,然后,再静静地看他开始出入窑子,与女人调笑。到了夜晚,他会为他准备干净衣服,伺候他沐浴,替他将头发上的香粉一点点地洗去。 他的身子就在水面下,不知不觉间那两条腿就变得那么直,那么长…… 这时,他沉默别过头去,不看,也不语。 “哎呀!” 他毫不顾忌就站起身,溅了他一身水花,回身皱眉道:“阿尧,母亲是不是两个月没来信了?” 嗯。 为什么呢?因为她并没有那么思念你。 他迅速转过身,不想看他赤裸的身子,更不想看他失落的表情,不知从何时起,他只要小小失落微涌,就会在他心里形成一场海啸……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只能沉默。 沉默地看着他成婚、情窦初开、躲进别人的怀抱、被别人的手揽住后腰,沉默地看着他躺在锦绣上,看他哭,看他笑,看他眉梢带羞,再看他锦衣封王。 到了最后,他只是站在地牢里,沉默着看他的腹部,那里微微隆起,带着生命的希望,却被一根铁链锁住,锁得密不透风…… 被全世界抛弃后,那般跋扈任性的人却没有怪他,只是笑着说:“阿尧,帮我松一松吧,稍微松开一点就行,宝宝在哭啊…” 为什么不怪他呢?为什么呢?分明一直引诱他回青渊的人是他,欺骗他的人是他,捂住他口鼻的人也是他,可为什么还要对他笑呢? “啪嗒,”锁头落地的那一刻,他心里的那个魔盒也跟着被打开了。 如果他有勇气的话,其实早就在某个寂静的夜里,他一翻身就能握住他的手,对他说“世子,我们逃吧”,或者换句话说就是,“顾桥,我们私奔吧”。 那么—— 顾桥,我们私奔吧。 夜黑风高,火光四起,他牵着他的手,气喘吁吁地向明天的朝阳跑去,他心脏狂跳,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回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 他回头望去,只见他沾了黑灰的脸上,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有些迷茫。 阿尧,天下那么大,我们去哪里啊? 去哪里都好,我总会照顾你的,就像过去那样的十八年那样。 想到这里,他脚步突然加快,只因他忽然开心地意识到:不,不一样了,这一次你我不再是主仆,顾桥,我会娶你,知道吗,我会娶你! 众所周知,青渊世子是天下人的世子,南肃是属于殿辰的南肃。 而他只是他的顾桥,他一个人的顾桥。 “……” 可惜,路太远,他听不见了吧。 他微笑着仰起脸,望着漆黑的夜空,火把那么亮,恍得他的眼睛发酸,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浸入染血的头发中。 可是,他终究不能再陪着他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他好不甘心啊…… 分明气管已经破了,却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喊:路尧,站起来,站起来啊!他那般高贵的一个人,落进尘埃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只要你还能站起来,就得向他跑去,只要你能跑过去,他就还会牵住你…… 顾桥。 顾桥。 顾桥,等我啊—— 路太远,他的爱人听不见了吧。 可似乎是这股信念太过强大,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他的脸,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 那人左耳边一根墨蓝穗子,齐肩短发,静静地向他走来,看着他喉间的鲜血,扭头吩咐:“全力救治。” “王爷,此人……” “本王说了,全力救治!” 这世间,谁不是苦命人呢? 一场阴差阳错,后果却十几年都无法消除,他们都长成了命运手底下的蜉蝣,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活,然而,谁也无法挣脱,谁也无法不落泪、不流血。 回到世子府后,南肃提摆在曾氏面前跪下,哀悯地说:“母亲,我相信顾桥必然不会将此事捅出,还请您不要再派出人手了,给他一条活路。” 曾氏看着自己的儿子,仰面凄凉一笑:“肃儿,你读遍了万卷书,可书中却不曾教你,人心隔肚皮。你在那方宅院活了十八年,处世纯良,所见之人数不过一只手,可曾知道将他放走的后果?” “我相信他。” 南肃抬起干净的眼眸:“因为他就是活在这世上的另一个我。” “就算娘信他,可是,娘也信不过其他人。” 曾氏心痛如绞,起身冷冷地道:“肃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娘的苦心。此事不必再议,娘绝不会任你陷入任何的风险之中,他顾桥既然敢逃,那就休怪我南家无情。” “母亲,母亲……” 南肃的呼唤被隐没在空气中,再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时间一日日地流逝,转眼又落了纷扬大雪。悄无声息地,一匹白马来了青渊,却只不过短暂停留,就又在一个深夜离去了,溅出一片雪泥…… 时值正午,南肃一身纯白大裘,支走所有看押人员后,走进地牢中,轻轻丢下一把钥匙:“你走吧。” 路尧已经被囚禁半年多了,闻言抬起头,只是用目光平静地征询——喉间血洞已被封住,可是,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南肃转身离去,道:“我母亲那会儿留你一命,是觉得顾桥会回来找你,可如今你也看见了,你在他眼里一文不值。路尧,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看见你,就像在看着我自己。 这世间,四处皆是伤心人。 …… 三月的天,春风过了荒原,腊月的雪,冷风吹入天街。 春去秋来,那断臂哑巴的步伐从青渊一路向东北而去,走过了淮岗、鹤山、宜洪、宁廊、清怀、五福关等数十城池,约计数千里之路,顾桥走过的每一步路,他都跟了上去。 不管南北东西,他总会顺着直觉的指引找到他。 ——你认识一个叫顾桥的人吗? ——长得很好看,眼睛笑起来就弯弯的,他是我失散的妻,我找他很久了。 “顾桥?” 沈大娘上下看了一眼男人,随意道:“两个月前搬走啦。” 这样的错过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每一次都会让路尧的失望多积攒一分,他觉得,好像他这一生,已经注定了一直都会与自己的憧憬差一步距离。 他仿佛被闷头砸了一锤,深吸一口气,又重新拿出一张字条:“你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所有的字条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他已经吃了很多次闭门羹了。 谁料,沈大娘忙着去看孙子,便急忙道:“哎呀,好像搬去内城了,我不清楚具体在哪里,哪里可不好找,你不行问问别人去吧。” 路尧怔住。 眼前的门“砰”的被阖上,可他嘴角忽然就牵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水润湿了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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