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辰?” 时间静静地流逝,顾桥小声的叫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 他的声音总是很平静,宛若一湖沉静的水。 只是在这个细雨绵绵的晚上,终究是有一根软肋插进了他的身体,男人猛地仰起头,想逼回去那酸涩,可一滴晶莹却不听话地从眼角滚落…… 良久,男人重新望向顾桥,问道:“宝宝这样,都是因为我,对吧…” “没有!没有的事!” 顾桥忙上前拥住他。 就连之前被灌毒药时,男人也只是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顾桥,可今夜男人终于显露出了他的无助,哽咽不成声。 有的痛,是要为人父母后才会懂得,比如,你不能给你的孩子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这一生,似乎都没有这么失态过。 静静相拥间,男人将头埋在顾桥颈边,身子颤抖,毫无条理地哭着说:“…都怪我,全都怪我……不都说是很健康的吗,不都这么说吗……他们怎么骗人呢……顾桥,我懂了……可其实,那晚我差些就没和魏光一起去酒局,如果那晚我不在…” 男人一哭,顾桥也忍不住跟着哭了,却是无声的。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好不好?宝宝也还小,一定可以养好的,相信我。” 顾桥的胸腔涌起无尽酸涩悲戚,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将脸贴在他的肩胛,轻声道:“不哭,好吗?” 他轻轻拍着殿辰的背,一如过去无数次,男人曾对他做的那样。 当男人卸下了盔甲时,他也是他最后的屏障。 “殿辰,你知道吗,当你骑着马出现在村子里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英雄来了。” 那时,冲天而起的火光中,他就骑在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上,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神锐利地扫过来,俊美有如天上神祇…… 顾桥靠在殿辰肩膀,静静地说:“你觉得自己是碰巧碰上了宝宝出生,是吗?其实不是的,是宝宝知道你来了,他才对外面的世界放心了……你忘了吗,宝宝可是你亲手接生的!” 如果那时没有你握住我的手,殿辰,我生不出来的……
第七十四章 君在心口上 没有哪个人天生内心强大,强大和脆弱之间往往只一线之隔。 最后,男人只是将侧脸贴着他的鬓发,轻声道:“顾桥啊……” 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变得遥远无比,屋檐雨丝,海浪喧嚣。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男人冰冷的指尖,拂过他的皮肤,以及耳边那悠长的声音,一遍遍地唤:“顾桥啊……” 顾桥。 你说,当年我阿娘是不是也坐在床边,就那样静静看着我的呢…… 可你活到现在了。 所以宝宝也会健康长大的,相信我,相信我…… 次日,小雨没停。 早晨的天空灰蒙蒙的,顾桥回头望向正在煎药的殿辰,故作轻松地说:“看来今天不能去一起购置家具了,你放心北上,之后我都会买最好的东西的。” 殿辰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但嘴角仍是紧抿的,闻言淡淡“嗯”了一声,熟练地将药渣分离出来。 唉,顾桥暗叹一声,回身去给宝宝准备蜜饯。 就在这时,殿辰忽然道:“你跟我走吧。”纵然知道有风险,可他此刻只想破一回例,将那些沉着的考虑、理性的计划通通抛开,遵从自己内心的最真实。 顾桥吃惊地回头:“你疯了呀?” “之前就与你提过了的,你别装蒜。” 说完,殿辰就只留给顾桥一个侧脸,并不看他,药罐一倾斜,很快碗上就有淡淡的雾气飘上来—— 似乎很有耐心,只是在等一个答案。 顾桥几乎就要下意识地点头了,可思忖片刻后,还是调笑道:“殿辰,不用觉得心有愧疚,你这个人啊,就从没想过其实是我欠你比较多…” 话音刚落,他的手被殿辰握住,力气并不大,却足以令他无法挣开。 殿辰深深地看着他:“从你决意下楼那刻起,我这辈子就都是你的了。你我不谈过往,也不谈亏欠,只谈未来。” “可我正因知道前路难行……” “顾桥,你听我说。” 殿辰握紧他的手:“昨夜我忽然就想明白了。你我重逢实属意外,而这样的意外不一定每次都尽如人意。倘若魏光一事不牵扯到军队空饷,朝中派出的是其他皇子或大臣,你觉得他们见到你会是什么反应?顾桥,只有到了后天,我们才会知道明天发生会发生什么,你不妨再大胆一些。” 至少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无论如何,纵然是生死。 “……” 顾桥睫毛轻轻一颤。 放眼一望,阁楼内一片狼藉,该砸的都砸得差不多了,并且周围邻居都知道了他在窑子讨生活,还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的。 眼下带着宝宝离开,似乎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跟在殿辰身边,这也意味着男人定要多付出数倍辛苦。顾桥曾是从那潭深水中走出来的人,如何不知那十八年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桥看着他的眉眼,忽然微微一笑:“跟我来。” …… 午时,富云港内城的二层小院外,一双油纸伞在此处停下。 顾桥上前去,将锁打开后,开心地跳向一旁:“怎么样?” “啊呀呀~” 宝宝很捧顾桥的场,一看见小院左侧那颗樱花树,就从殿辰怀里挣脱了。 只是,小家伙实在太小,跑到门槛外就跨不过去了,急得又冲殿辰喊:“抱,抱!” 殿辰抱他走进院内,环顾一圈,不免有些心绪复杂——他实在不能想象生活如此艰难之下,顾桥是怎么买下这座小院子的。 看着那颗樱花树,殿辰苦涩一笑,回身望过来:“你想让我看见你能照顾好宝宝和自己,对吧?” 顾桥笑眯眯地点头。 却只听殿辰平静地说:“不,正因如此,我才更该带你们走,顾桥,不要让我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 “难道我不是男人?” 顾桥调笑道:“若非当年一道圣旨赐下,你以为我院子里养的姑娘们是吃素的?我连她们都养下了,怎么还养不好宝宝了?” 明明不过三年而已,可再提起来时,顾桥却觉得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他都已经快忆不起屏儿的长相了…… 殿辰抿紧嘴角,沉默不语,显然仍不想同意。 即便什么都不说,可顾桥也知道男人的另一层担忧何在。 他们早已和离,可天下人甚至都不知与殿辰和离的人是他,若他顾桥哪天忽然又想不开了,提着包袱一跑,茫茫人海间,殿辰又该去何处寻找呢…… 顾桥嘴角淡笑着,眼神熠熠,恍有波光,唤道:“殿辰……” “嗯。”有些心不在焉。 顾桥拉过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左胸口:“我们成亲吧。” …… 三年前的八月,金陵帝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皇帝为造势,使青渊世子的嫁妆浩浩荡荡地绕了皇城三圈,车马一路绵延,一眼望不到边。 一路喜乐喧天,花轿沿途朱红锦缎铺路,漫天遍洒黄金帛花,红绡华曼,鎏金宝盖,三千名盛装宫人当前引路,便是天子娶妻,皇后册封,也没有这般奢华。 百姓们集体看傻了眼,就连大燕的百官们也是目瞪口呆…… 而三年后的今天,他只穿了一身淡色长衫,朴素简约,冒雨出门去亲自扯了几尺红布,回家四处铺上。 剪纸也要有,但他手艺不太好,好几个囍字都剪得歪歪扭扭的。 好不容易做出个成品,宝宝乐呵呵地一伸手,揉成一团,扔了。 “哎呀~” 顾桥惊呼一声,忙打了一下宝宝的小手。 宝宝愣了愣,小嘴慢慢瘪起,眼泪汪汪地跑向殿辰,“咿咿呀呀”地控诉某人的罪状。 殿辰站在梯子上,一抬清俊脸孔,雨落额前,长臂举高,便挂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 “坏,坏!嗷呜~~” 宝宝很激动。 殿辰垂眸,温言安抚道:“那我去揍他,星儿同意吗?” 宝宝怔了一下,疯狂摇着头。 不可以,不可以的…… 入夜,屋檐下的灯笼亮起了绯红的光,将雨夜映衬得更加朦胧。 时间仓促,无法裁体制衣,顾桥换上了新买的红衣,绣线丝丝,一笔一笔地勾勒出削瘦的腰身。 殿辰就站在另一头,眉眼清隽,牵红在手,苍白肌肤也仿佛多了几分暖色。 待看够了自己的新娘后,他弯腰摸了摸宝宝的头顶,温言道:“过去吧。” 宝宝懵懵地拿起牵红的另一头,走过去递给顾桥:“啊,拿拿…” 顾桥垂眸一笑,伸手接过,一步步地向正厅内的观音雕像走去,连眉梢嘴角,都是深邃动人的俊朗。 观音像慈眉善目地注视着他们。 大红蜡烛摆满了整个客厅,殿辰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醇厚的低沉与温暖,轻声说:“顾桥,你想好了吗?” ——今天与我磕了头,你这辈子就再没有和离的机会了。 不知为何,顾桥突然有些脸红,低着头,也不说话。耳侧有温热的呼吸喷出来,顾桥知道,男人是在笑,无声的,但是他就是知道。 顾桥掐了一把男人的胳膊:“都到了此时才问这种问题,你前面干啥去了?” 然而,一切自知,一切心知。 就在下一刻,他坦荡地抬起眼睛与殿辰对视,带着久违的张扬与明亮:“这不是复婚,而是我顾桥的新婚,殿辰,那你又想好了吗?” …… 一拜天地。 ——往事如烟莫问,观音像前誓起,我殿辰今日愿娶顾桥为妻,自此与君相知,长命无绝。 ——那个,说点啥好?管他了,先磕头…… 两人起身拜向观音娘。 二拜高堂。 只是,牵红那头没有动静。 顾桥余光瞄去,只见烛泪一滴滴的滚落,在烛台上堆积起层层红浪般的涟漪,映照着殿辰的脸庞和仍旧挺拔的背脊,恍若一杆笔直的标枪。 良久后,男人方释然一笑,掌叠额前,提摆再跪,一举一动皆是生来皇家气度。 夫妻对拜。 殿辰先敬,以示尊重。 顾桥平礼回应,随后抬眸,只见殿辰正在静静地看着他,眉眼间已不是这两年的冷峻之色,而是换上了当初那温润的风仪高雅。 然而,眼底却隐现几丝沧桑的落拓,细细望去,已然触目。 “殿辰,见过娘子。” 他微微一笑,梨涡浅浅。 顾桥眼眶微红,凝望许久,垂眉躬身一礼:“顾桥,见过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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