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他仍旧这样叫他。 南肃如今铁链已经被解开了,嗯了一声,就平静地将盘子端过来。 一时间整个地牢里,只有他咀嚼的声音,他吃着吃着,视线被泪水浸泡得有些模糊,却又笑着擦去眼泪,说道:“他妈的,之前真是白遭罪了……” 路尧静静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南肃如往常般坐在稻草堆上静静出神,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仓皇的脚步声,噼啪的落锁,路尧大步跑了进来,手拿着远行的披风和包袱,低声说道:“世子,快走!” 男子皱了皱眉:“南家要你放了我?” 路尧面色苍白,直直地站在原地,听到南家时猛然一抖。男子顿时了然,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用管你的家人了?” “我昨天已经将他们转移走了。” 路尧将包袱塞到他的手里,拧着眉说:“世子,明天王爷就要着人对比你胸口的伤痕,准备在自己胸口划条一样的,届时你衣服被扒开,孩子就瞒不住了!” “路尧…” “别说了,快点!” 路尧手脚麻利地为他披上披风,向来稳重的脸孔首次现出一丝着急。 他一把抓住路尧的手:“那你怎么办?” “我们当然一起走!” 路尧忽然一把捧起他的脸,笑道:“你还有三个多月就要生了,难道你想让宝宝一看见你的脸就哭吗?好端端的一张脸,为什么要让人毁掉?以后我照顾你们,好不好?” 说罢,不待男子回答,他就扯起他大步离去。 出了地牢后,男子才知道王府里起了一场大火,一片火海之中,路尧扶着行动不便的他翻上院墙,避开惊慌的下人们,小心又迅捷地朝着外面跑去。 “走水啦!” “快来人啊——” 浓烟与炽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火舌,迅速地向着四面八方吞噬而去。远远的,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成片的砖瓦轰然坍塌! “夫人,不好啦,地牢被人打开…”忽然间,中年人的声音在几墙之外响起,顿了顿,才又道:“关在里面的那个跑掉啦!” “什么?”曾氏惊慌大叫。 听闻此言时,路尧拽着他翻下院墙,终于落在长街上。 斗大的汗珠从男子额头滚落,在满是漆黑灰尘的脸上滚出一道白亮的痕迹,他手捂着肚子,紧咬着牙,说道:“往哪边走?” “跟我来!” “恩。”男子点了点头,将不祥的预感强压下去,夜路难行,他们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要走。 天地萧索,狂风卷地,漫长的夜刚刚开始,仍旧没有过去。夜幕深沉,云层低厚,黑压压的一片,城外的风呼呼地在吹,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嗖——” 忽然一支利剑袭来,路尧顿住脚步,回身一劈,将利箭劈做两截。 终于还是追来了! 路尧回身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火把,就在这时,突然扭身一把捧起男子的脸,在他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十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他失礼。 男子愣愣地看着路尧,恍惚间,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脸色一片苍白,隐约想起他们少年时期一起骑马的样子。 清秀侍卫站在他的身旁,将最好的马匹挑过来,马鞭轻轻放进他手心。 他搭着他的手骑上马背,趾高气昂地俯视下去时,恍惚看见侍卫垂眸微微一笑,就皱眉问道:“你笑个屁啊你?” 那些记忆骤然袭来,大风呼啦一声吹来,扬起了他们的衣角。 男子用力握住路尧仅剩的那只右手,只觉得路尧的手指修长且粗糙,掌心长满了老茧,有练武握刀的茧子,也有做粗活的茧子。 过去的十八年里,他将他照顾得像孩子一样,可他一直懵懂不知…… “活下去,你要活下去,但不是作为青渊世子!” 说完,路尧就一把将他推开,单手抽出刀,高大的身子迎面向着对面喊杀震天的人马冲去! “走啊!” 旷野上一片簌簌,野草高及半身,灰暗的大地上,铠甲和刀剑碰在一处,发出了寒铁特有的清脆声响。 男子泪流满面,跑啊跑,捂着肚子奋力地跑,像是要跑到世界的尽头。 “顾桥!记住,你叫顾桥!” 却就在听到这句话这时,男子仍是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去,只见那给了他名字的高大身影堵在小路上,拦截下了所有的追击,鲜血洒落,男人一边挥刀,一边大声喊道:“顾桥,听见了吗!活下去——” 然而,那句珍藏了很多年的三个字终究没再说出口,一只利箭轰然穿透了他的咽喉,他的声音顿时如同漏气的风箱,鲜血狂喷而出,却仍奋力砍杀向另一名王府侍卫。 清秀侍卫泪如泉涌,他嘶声狂吼,像是狰狞的狮子。 鲜血从他的嘴里不断的涌出,他挥着刀,声音破碎断断续续地说道:“顾桥…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好吗? 男子的眼泪疯狂地掉下来,听着耳边穿过的呜咽风声,他不顾一切地捂紧肚子,踉跄地向着旷野尽头的密林奔跑,前路一片漆黑,可他忽然就有了生的欲望—— 因为,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第六十章 我来还愿了 之前有一个大男孩,喜欢上了一个大男孩。 他们三天两天就打架,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床上去,一个哭哭啼啼,一个抿着嘴角,互相都看对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简直一副大怨种的模样! 两人嫌弃地对视片刻,于是,继续打,掐着脖子、捏紧拳头从床头打到床尾…… 但是,众所周知,床并不是用来打架的,如果两个雄性生物的战场非要定在这里…… 怒目相视间,他的皮肤在他的手掌里留下了昂贵丝绸般的手感,他饱满的胸膛一点点地挤压走了他肺里仅剩的空气。 他们都还很年轻,下颌的线条美轮美奂,试问,如果这般年轻美妙的身体都不能从凌乱的衣服生剥出来,这样的夜色,怎配叫金陵? 齿唇交错,施虐;十指紧扣,妥协。 他哭红的眼睛消了些肿,一个粉拳砸在他胸口,他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笑着哄道:“小哭包,再哭,还揍你!” 可很神奇的是,慢慢地,他竟对他产生依赖,他竟对他印象改了改,却还未来得及好好相爱,世事就迫使了他们分离—— 他和他,千里开外。 “报——” 帐外突然传来响亮的军号声,穿透茫茫原野,回荡在天地之间。 军队渐渐散开,一骑白马缓缓上前,马背上的清俊男子一身白衣,未穿铠甲,肩后宽大红鹤麾迎风飞扬。 北放地域广阔,国家派系林立,边境间无人区众多,各路盗贼横行,人数可观,彪悍残暴。很多名头大的盗贼,甚至可以对抗小规模的国家军队。 一个多月前,大燕就派出殿辰来先行清扫路障,为收服失地的征程打下祭奠。 只见一名斥候远远策马而来,马还未停,便翻身跪地,拱手道:“上将军,如您所料,西风荒原上的匪帮来劫城了!” 男人脸色苍白,略有病态模样,但目光却犹如鹰隼般明亮,闻言冷声道:“出发。” 说完,他提缰徐行,一马当先,身后铁骑依序而行,大军开拔的齐整震地之声,每一下都仿佛都撼动着这片土地。 夏日炎热,但天边却挂着一弯冷月,殿辰抬眸看去,清隽眉眼之间,不过数月便多了几分冷峻飒然。 而他和他的目光,此刻,在月亮上相遇了…… 顾桥看着那如钩玄月,深吸一口气,非但不往南逃,反而奔上盘山羊肠小道,朝山林深处隐去。 若是现在还按照原路返回,无异于自取灭亡,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取道东北,越远离青渊和金陵这两个地方越好! “活下去——” 路尧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顾桥狠狠咬住唇,手扶着后腰,在交错纵横的山路中一刻不停地逃。 待看见一缕天光从东边的山巅上照过来时,他终于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回身一瞧,只见林莽森森,山崖陡峭,已瞧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山风呼啸不绝…… 午间,一条无名小溪在烈阳底下缓缓流淌,他蹲下身,捧水喝下,待辨别方向后,又踏着溪流走了十里多地,使对方彻底失去追踪的脚印。 眼下入城镇实在犯大忌,可路尧给的包袱里只有衣物和碎银,没有吃的。 顾桥十八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压根不知在荒野该如何烹饪。他费劲抓了只兔子,却不知如何下手,双方干瞪眼了很久后,他也只能无奈一叹,放生了。 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后,傍晚时分,他不得不冒险进入一个小镇准备弄些吃的。 “羊汤面~” “新鲜的瓜,保熟~”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顾桥小心地混在人群中。眼看一家勉强入眼的酒楼近在眼前,他心里一喜,下意识地走过去,却又蓦地想起:他貌似已经不是青渊世子了。 为了掩饰行藏,他脸上黑灰至今未洗去,满身尘埃,酒楼伙计看了他一眼,皱起眉来,满脸的厌恶:“赶紧滚!想吃饭的话,泔水桶在后面,自己找去!” 顾桥:“……” 泔水桶?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竟有些惘然,伙计见他不为所动,吆喝一声,猛地扬起拳头:“贱种,听不懂人话,是吧?” 夕阳照在顾桥的脸上,一张巴掌脸瘦得不成样,越发显得眼睛又黑又大,他嘴唇动了动,随后突然抬起脸来说道:“我不是贱种,我有名字。” 说完,他转身缓缓离开。 “呀呵?”伙计差些上去给他一拳,却蓦地看见一名摇着折扇的大户公子走过来,连忙小跳步迎上去,堆着笑道:“赵公子,快,有请有请!” 走到长街路口时,顾桥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忽然生出一种迷茫感。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他名字的那个人已经为了保护他而死,他这样一个轻如尘埃的男人,一旦消失,就像从没投胎来到这世上似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顾不得谨慎了,随意拉住一个行人就说:“大哥,幸会,我叫顾桥。” 那农夫瞪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仿佛觉得遇见了神经病。 顾桥问:“你记住了吗?” 农夫抽不回胳膊,只能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顾桥就微微一笑,放开他,大步走进夕阳的余晖里。 那背影高瘦的一条,已失去了帝都第一浪子的光芒,可却不能用狼狈来形容——因为,即便他轻如尘埃,也是有来龙去脉的。 思虑再三后,顾桥还是用一部分银子买了一匹瘦弱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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