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乾元鼎未入四合宗之前曾掀起一阵大劫,后人谈起这一桩,大部分都说那时是灵器为救世而现身。虽也有少数声音说祸端便是出自灵器,可许多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当初年代久远,因果难辨,是灵器为救世而生,还是灵器现世导致灾祸降临,孰先孰后,没人说得清。所以传说也便按着更为广泛的那个说法流传下来,人人都将它们当成正道神器,一路推崇至今。 眼下却因为苍灵城这一桩有了不同的声音。 梵谷森林里,一柄皈虚剑已经弄得人心惶惶,如若再加上一个晨昏决…… 黎昼心神一紧。若眼下正逢乱世,灵器能安定人心。可如今盛世太平,两件灵器一同现世,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十章 晨星的痛处 1. 苍灵城外是一片荒郊野地,野地南面连着一片沙漠,每逢旱季,就有无数沙砾被狂风卷来,严重时还能看见沙尘暴。只近年上天眷顾了这座城池几分,雨水偏移,不再对这片城池那么半搭理又不搭理,林木渐多,沙尘才开始少了。 晨星坐在一个土坡上,说是土坡,其实是一座矮山。只不过这里土壤稀薄、没有水流,长不出什么植被,光秃秃的,和大多数人印象中或是绿林密集,或是巨石巍峨的高山不大一样。 她坐在这儿,一眼就能看见苍灵城高耸的城墙。 这么说来有些瘆人,她死在那个地方。只不过不像普通死人那样或是入了轮回或是成了妖邪,反而每天活蹦乱跳行走在这世上。若不细想,她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好的。 但总有一刻,像是远行的游魂终归故里,她也会怅然。便如现在,她坐在土坡上,对着城楼下边不知何年铸的石碑发起了呆。 现下正值日夜交替之时,天上一半晚霞一半星,谁都不肯退。而地上全是黄土,只中间斜坐了个纤细的影子,裙摆铺了一地,是夕阳烧出来的红。 有行人从土坡后方过来,刚一停步就看见了这片红。 方月去微怔,呼吸也不由得一滞。虽说还有些距离,眼前也只有一个背影,可他不会认错……是她。 他的脚步极轻,晨星却早发现了似的。 她没转过身子,只游刃有余地调戏他:“这日子一天天的,我没怎么算过。但思念嘛,总是叫人度日如年,这么一说,我们便实在是有些年头没见了。” 晨星还是那样,声色轻浮,一开口就是些不正经的调调。 方月去听得耳热,脸上颜色多亏有脂粉盖住,否则怕是也红得真实。 与他截然不同,晨星一番话讲得脸不红心不跳,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却在侧身时强给自己换了一张皮,她冲着方月去眨眨眼。 “小公子想我了没有?哪怕一次也好呢?” 人都是很奇怪的。 就像方月去,他总说晨星举止不合礼数,总是为她感到头疼,他不止一次劝她离开。但当她真的离开了,当他再次见到她,还是否认不了自己这些天来的担心……以及,他确实想过她,不止一次。 方月去像是被人抽了魂,半晌没说话,倒是原先跟在他身后的少女蹦跶着跳出来,憋红了一张脸。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这么……” 裳儿仍是那样,一句话说不到一句就被自己哽住,好像开口时候就只想见了半句。 “咦,原来不是特意寻我来的。”仿佛才看见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晨星袅袅娜娜地站起来,衣上红纱缠着她如墨黑发,尾端几乎和云霞一起散在风里。 晨星瘪着嘴,一双眼看负心汉似的将他盯着:“还带着个小姑娘呢。” 大抵是她演得太好太投入,一时之间,连方月去自己都生出几分幻觉,开始回忆他是不是真做了些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可不等他回忆出个什么味道,晨星先撑不住了。 她笑得捂住肚子:“小公子,你真是……” 好不容易笑够了,她终于直起身子:“这招人的小模样,可叫我怎么舍得你呢?” 这边晨星媚眼如丝,那边方月去倒是站成了一根人形木桩,全身上下只有手指不知所以地动了几下。裳儿左望一眼右望一眼,终于气鼓了脸颊,张开双手护鸡崽似的横进他们中间。 “你……” “我困了。”晨星一点儿说话机会都不给裳儿,她打个哈欠,往边上绕了个小圈儿挽上方月去的手臂,“小公子,这许久不见,我真是想你想得夜不能寐、食也不安……终于又见着你了,我好困啊。” 裳儿从未见过这样说话的女子,她目瞪口呆,含了许久的一句「不知羞耻」即便嘴里没说,眼睛里也写得清清楚楚。 晨星却浑不在意,只拉着方月去的手一晃一晃,边晃还边觉得奇怪,心说他这会儿怎么这么乖,怎么不推开她了?他不是该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吗? 这么温顺,都不好玩了。 正在她失望的时候,方月去出走的神魂终于又住回来。 他急急抽手,嘴里却一下没了声音,干干望她几眼,又被火烧着般移开视线转向裳儿:“正巧我们也还没找住处,如若……不如,便一起吧。”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并不影响裳儿震惊。 “师兄,你真要同她一起?” 晨星面上不显,心里却也犯了嘀咕,寻思着方月去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转性了?不过她没一会儿就懒得再想,毕竟有得玩总比没得玩要好。 裳儿顶着一脸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呆立原地,那满眼的震惊,连晨星都看不下去,总感觉眨眨眼她就要上手去摇方月去的肩膀问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同我一起怎么了?”晨星耸耸肩替他解围,“苍灵城里地势复杂,可供人居住生存的地块不多。因为偏僻也少有外来人,没几家客栈。你们这个时候到,怕是早没住的地方了。” 她掸一掸衣上尘土:“好在你们遇见了我,才不至于无处落脚,知足吧。” “没几家客栈?”裳儿一头雾水,“那我们住哪儿?” 晨星粲然一笑:“我家。” 2. 晨星并没有带他们走城门,反而是从另一侧不晓得怎么形容的荒草丛里钻进去的,她经车熟路,手腕一挥间便自虚空里抓出一张帕子。她一边将帕子蒙在面上,一边调整着它的高低。 他们所走的这条道几乎没有人烟,过往路上连只猫狗都看不见。 “还要走多久啊?”裳儿谨慎地问道。 “快了。”被一层布隔着,晨星的声音也越发显得飘忽起来。 裳儿扯了扯方月去的袖子,和他递了个眼神,生怕来者不善——她可还记得上回晨星离开时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加上这人来去不明、形迹可疑,连举止都妖异,实在是不得不防。 方月去却对她微微颔首以作安抚,好像在无声说着此人可信。 裳儿瞬时就收回了扯他的手,眼神有几分怪异。 她和方月去一同长大,自家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楚不过。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在晨星面前替他抱不平。她一直都当是晨星在纠缠师兄,但今日看来,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小姑娘心思多,脑子里什么奇怪的猜测都有,一会儿转一个圈。不多久,她看方月去和晨星的眼神就变了。 “这是到了?” 见带路的人不言不语停在一处木屋的院前,方月去等了会儿没等来介绍,于是上前一步。 站在木屋门外,他有些乱七八糟说不出的紧张:“这里便是你家?” “唔。”不似方月去,晨星游离起来。 她先前不过随口说说,并没有真的打算将他们带回她这个「家」,倒也不是有什么顾忌。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这间屋子早不在了。随手扯个障眼法弄个楼来住住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就是不受控制地在往这边走。 可能是这条路从前走过太多次,脚上有了习惯,也可能是真的太久没回来过,想来看看。 晨星说不清楚,也懒得多说,左右来都来了。 “进去吧。” 晨星推开门就要往里走,忽然听见方月去犹犹豫豫唤她一声「留步」。 “怎么了?”晨星正是心情复杂的时候,也没什么看人的眼色,她只觉得奇怪。 “晨星姑娘是独居还是……” 晨星在木门上摸了一手灰:“哦,我一个人住。” “那我在这儿是否不大方便?” 晨星转身望了方月去一眼,眼神有些诡异,看得方月去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接着,她轻轻笑。 这个人怎么总能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给她找出些乐子呢?真是叫人不想逗他都不行。 “阜州客栈你我同吃同住同行,那时候都方便,怎么现在多了个小姑娘就不方便了?”晨星一脸无辜地颠倒黑白。 裳儿表情复杂,来回打量着身边的两个人。 晨星这两三句下来,方月去的脸色都快遮不住了。 将方月去差点儿冒烟的脸蛋和裳儿灵魂出窍的恍惚收入眼底,晨星心满意足,原本心口憋闷着的一口怅然全泄出去,终于放过他们。 “苍灵城地处偏远,是真正的蛮荒之地,住人不过百余年,大半个城池都是空着的,建不起楼加上没什么人,自然少有供外来客人歇脚的地方。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愿住在这儿,你们难不成打算露宿荒野?人总要学着变通不是。”她推开院门,灰尘扬起时捏了个诀,屋内顿时整洁清爽起来,“再说,我这里有什么不好?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她这边说了一大堆,方月去却仍站在门口未进一步。 平时方月去虽重礼数,但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借宿人家也不是没有过,可今次不一样。他踟蹰着,想进又不敢进,想退又不愿腿,一想到这是晨星的家,他脚下就动不了了。 背对着门外两个人,晨星边收拾着地上杂物边开口:“就当我许久不曾回来,害怕一个人住,你们陪陪我。” 宛如微风轻起,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儿说不上来的苍凉。方月去闻言,正要说些什么,晨星却笑着回身向他,好像先前并没有说过那一句话。 “我和你师妹睡里面。”也不管他会不会再推拒,晨星直接安排,“你住那儿。” 她指向院内木屋旁边一间小屋子,那是寻常人家用来堆柴火的杂物间,用来待客不大礼貌,可用来待方月去这样的人正好。 方月去略作沉吟:“既然如此,便叨扰了。” 裳儿想了半天,终于没再开口,只保持着自己复杂的神色拱手做了个礼,这才跟着方月去进来院内。这两人都是受着严苛正经的教育长大的,忽然来了别人家,都有些拘束。 “愣着做什么,帮我整理屋子。”晨星倒是不见外,她喃喃念着,“好多年没回来,想必许多地方都该修补了,也不知这灯还亮不亮、厨房里的东西是不是都锈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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