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单人将小腿上黏住的年糕人撕了下来,往外让了半步,示意问话。 这小子瞧着年岁不过在四五岁之间,话都捋不顺溜,又连受惊吓,被细眼宽鼻两个问话,也只有兜兜转转的几句“不知道”,“公子是自己走的”,若再板起脸追问几句,便黑眼珠上翻,好似随时都要被吓晕过去,瞧着实在可怜,也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殷停将他提溜了来,放在自己腿后。 细眼宽鼻两人对视一眼,也都明白那小子是真不晓得事,再问恐也问不出什么,倒显得他们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平白惹了前辈不快,于是顺水推舟地说谢过前辈体谅云云。 “先行一步,”殷停将那小孩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前辈稍等!”细眼修士往前赶了两步,追上来叫住了他,说:“前辈带着一个孩子赶路也多有不便,后生兄弟二人外出公干得了飞舟一架,前辈若是不嫌后生兄弟二人粗陋,不若就赏脸与后生二人屈就一段?”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 殷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细弱稚子,点了回头。 细眼修士有句话说在了根上,四五岁的稚子确实受不住星夜奔程,若还似先头一般赶路,只怕还没回闲隐门,这孩子就被罡风给吹成人干了。 补偿变造孽,真成万世笑柄。 至于细眼修士出言邀请的那些小心思,殷停也看得分明的很,无非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一二的指点,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殷停点头应答,两人顿时喜不自胜,由细眼修士领路,宽鼻修士去放飞舟。 那飞舟瞧着不过丈许来长,独蓬,两头尖细,瞧着分外古朴,不过修士的物件向来不能以常理论之,小巧的舟蓬中却是别有洞天,里间是座呈井字形的四合小院,。 进了飞舟,殷停将怀里的孩子安置在了小榻上。 这孩子跟着流民辗转了一场,又受了场惊讶,此时安稳下来,呼吸间便睡了过去,趁着他熟睡的当,殷停小心翼翼地察看了他的魂魄——果真是秋珩的转世。 欣喜的同时,殷停又不免觉得失落,虽然找到了秋珩的转世身,但修士真灵一经转世,前世旧因果便已烟消云散,前尘种种再无关隘了。 这孩子不是秋珩师兄,若是怀着弥补的心思去对待他,才真是误了他的前途。 错过的就是错过,遗憾正是因为永远无法真正做到弥补,才被称之为遗憾。 殷停静静望着他,眉宇黯然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时分,细眼宽鼻修士便来叩了门,殷停不忍惊扰了稚子深眠,是以带着两人于院子中石桌手谈。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两人邀他上舟正是为了请教,殷停虽自问做不到如师父一样三言两语间解人疑惑,但他和那两人境界差距颇大,高屋建瓴之下,也能给出细致入微的解答。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却是,那两人费尽心思地邀他上舟,问的问题却和自身道途八竿子打不着,而是对炼器、炼丹一类的外技异常热衷。 殷停心下不悦,将这两人视作了好高骛远之辈,态度也冷淡了下来。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对二人的选择多做置喙,修行一途修的是自己的心,求的是自己的道,外人如何苦口婆心也拉不回倔驴,再者说他和那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段缘,远没到拳拳相待的份上。 再说那两人。 他们将殷停视作天赐机缘,待之恭敬有于,一言一语皆是在脑子里转了七八回的不失分寸,因此殷停的态度甫一变化,两人便察觉了出来。 相互苦笑着对视了一眼,细眼修士给殷停满了杯茶,斟酌着开口道:“前辈可是觉得后生二人实在朽木,金山在前却尽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烂泥扶不上墙。” 殷停暗想:挺有自知之明。 面上却冷淡道:“多虑了。” “前辈可知……”细眼修士说到此处顿了顿,又看了同僚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盯着殷停说:“后生们本就没有道途可言。” 既认为自己没有道途可言,又何必浪费彼此时间? 殷停愈加不耐,正欲拂袖即走,却见细眼宽鼻二人摊开了自己掌心。 殷停看了眼,不由皱了皱眉。 只见两人的掌心上蔓延着从手臂上延伸出的漆黑纹路,像皮下凸起的血管,一路延伸至指尖。 他顿住了脚步。 细眼修士将衣袍解开,裸露的上半身也遍布着如血管般的纹路,最终汇聚在胸膛,那里被掏空,镶嵌着一颗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灵石,或是说灵石取代了心脏,将名为灵气的血液沿着遍布的血管运输到全身。 殷停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这是人造修士!
第131章 故人音 所谓人造修士,即是把人体当作器胚,在其上绘制法阵,填充灵石,制造完成后,人体便成了活法器。 “用法”也和寻常法器相类,催动法阵抽取镶嵌在阵穴的灵石将灵气转化成法力,是以没有修为的凡人也能施展诸般仙家法术。 此法能让没有根基的凡人在一定程度上接近修士,这般堪称逆天的功效,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极大。 首先,人体不同于器胚死物,三百六十五处大穴遍布周身,各小穴更是多如天上繁星,若想练成人胚,就不得不按照大小穴走向铭刻阵法,非炼器大宗师的道行不可得。 其次,在凝练窍穴、铭刻阵法之时,活人要承受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不足概的折磨,非是意志坚如磐石者不可得。 而即使成功熬过了鬼门关,炼成活法器之后,还有更致命的缺陷——寿元。 殷停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了细眼修士的手腕,按住脉搏探了探,继而面色凝重道:“你可知身为活法器,每每启用阵法都会耗寿元?” 细眼修士在被炼成活法器之前,原是行伍出身,龙*虎猛一汉子,只要半道不英年早逝,稳稳能活到古来稀,当得起句长寿翁的赞,可如今被身上的法阵抽干了精元,拢共也没几年好活了。 殷停眼神多了几分怜悯,说:“我能帮你去了这法阵,好生将养着,虽回不到从前,也够你加紧工夫娶上一房媳妇,再加紧些,说不得还能得个一儿半女。” 听闻此番“加紧”言论,细眼修士的伤感硬生生被噎了个不上不下,他有些古怪地暗暗打量了殷停两眼,心里闹不明白谪仙临凡的前辈为何对娶媳妇一事如此看重。 “前辈好意后生深谢了,”细眼修士和宽鼻修士深拜了下去,说:“活炼之法有损寿元一事,圣人未曾有过隐瞒,我巡查属上下人等皆是知晓。” 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说:“这是我等自行做出的决断,如今天下群魔四起,魔道视凡间为后花园、屠宰场,为催生出浊气、魔头,肆意挑动诸国内乱,手段酷虐,从未将我等凡人视作和他们同等的生灵。” “而正道则袖手旁观者有之,推波助澜者亦不乏,世上仙神不存,我等蝼蚁唯有自救尔。” 殷停一时哑口无言。 袖手旁观者,自己不也正是袖手旁观的一员么? 如今天下时局纷乱,群魔乱舞,造下的孽果数之不尽,若是贸然插手,即使真仙降世,恐也受不住滔天孽因,生生被污浊仙体,更遑论连半仙都称不上的修士呢? 又有几人敢去揽这天下时局? 殷停突然对细眼修士口中的“圣人”产生了莫大的好奇,他既然能炼出活法器,无疑也是修士。观其志,似是有涤清天下魔障的大气魄,此等人物放在百年前也绝不该是无名小卒,或许自己也认得? 正当他要出声询问之时,便见细眼修士将上衣穿了起来,挡住了遍布的法阵,一面整理衣襟一面道:“圣人对我等有允诺,若是身死,来日乾坤再造,便点化英灵做地祇,得享永寿。” 殷停:“……” 这算哪门子圣人,神棍才对! 当今世上神道不存,死就是真死了,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何来的得享永寿? 只怕是被糊弄了,殷停暗暗想道。 他有心想说几句,但当视线触及到细眼修士一脸恨不得即刻壮烈牺牲的神情后,却不由得住了嘴,只说:“道友不是想学炼丹之术么?我懂些皮毛,便告了你罢。” 细眼宽鼻两人顿时大喜过望,连连作揖。 飞舟遁速并不快,足足行了十余日才接近了殷停告知的目的地。 这是一座略显落败的小镇,离闲隐门的其中一处外镇所在还有约七百里的路程,殷停谨慎惯了,即使细眼二人表现得人畜无害,对自己也恭敬有加,他却始终放不下戒备。 细眼二人联袂上门,向殷停作别,宽鼻修士看了看蹲在墙根里一脸痴呆像的稚子,说:“冒昧发问,前辈是要将这孩子收做弟子么?”语气不乏歆羡。 殷停神情黯了黯,眉眼下垂,低低道:“不敢收,我命不好。” 宽鼻修士被说得汗如雨下,自顾自地寻思。 能修行到万象真人这一步的,哪有命不好的,真命不好的坟头草都该有三尺高了,该说是命太好! 他只以为是自己无意间哪句话犯了前辈的忌讳,别看前辈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能修行至万象这一境界的,哪个不是活了七八百年的老怪物,翻脸如翻书,杀个把人如杀鸡子一般,眼都不带眨。 宽鼻修士脸色愈加惨白,细眼修士忙着说软和话打圆场。 世上有人是铁打的心眼,察言观色一概不会,是想太少,而这两人则是蜂窝心眼,是想太多,险些活生生将自己个儿给吓死。 “到了,”这时,殷停抱了孩子起来,侧开两人,走向门扉,看向两人,说道:“你们既择了这条不归路,就别让自己后悔,别了。” 说着,他袖囊中飞出两道符咒,落在两人手上,人已不见。 “是命命通,”细眼修士举着符咒,对准光观察笔墨走势,说:“保命的好玩意儿。” 宽鼻修士盯着殷停远去的方向,取出小册子在将殷停的体貌肖像画了上去,叹了口气,说:“大争之世,国师受困无有天,京中也有妖人潜入,这位真人不知来历不知名姓,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丝毫不知自家惹得别人心神不宁的殷停落在了小镇外的土坡上,进入小镇稍作休整后,再度启程。 闲隐门山门并不位于大乾主界之中,而是位于一处大秘境,若想进入闲隐门,只得通过部署在凡间的数座外镇,再由外镇中的传送阵法进入秘境。 殷停所到的是位于北边的最近的一处外镇。 外镇世世代代生活着闲隐门外门弟子及其亲眷,人数可以万计,为了容纳大的人口,镇子的规模可堪比一座小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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