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哈沁此次办事不力,対亲王而言,也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他郁郁寡欢,脾气更加暴躁,天天就在帐中借酒浇愁,整天清醒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发起酒疯来就挥刀砍人,犹如一只疯狗。随身护卫怕得都不敢接近他,反正现在也不是战时,不用贴身保护,还是躲远点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倒是给赤蚺省了事。 这日,哈沁半夜酒醒之后,四处找不见使唤人,便自己歪歪斜斜地走出帐篷,迷迷糊糊地四下打量,大声吆喝着找人过来伺候。 不远处的两个巡逻的守卫见他醒了,生怕被找事,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心一横,假装没听见,往远处走去。 哈沁多日来酗酒,就算人醒过来,脑子也还是醉着的,夜色深沉他也看不太清东西,鼻子倒是灵敏地捕捉到了酒香,贪婪地呼吸着,循着酒味一步步走远,离开了他的营帐。 若是清醒之时,警醒如他,必不会中计,甚至还能立刻闻出来这是大曜的佳酿“如春梦”。 独峪酿酒技术不怎么样,酿出来的酒十分伤身,哈沁在糙酒里泡了这些时日,整个人的身体被毁得严重,再不是那个能与聂云汉过上数十招还立于不败之地的精壮汉子了。 闻着味儿走出数十丈之后,他便被人一掌击晕,失去了神智。 片刻后,一处沙丘后面,六个人影围着地上一个躺着的人,大家皆是满脸一言难尽。 “如春梦”是聂云汉特意带来大曜的货物之一,卖得只剩下这最后一坛,留着来引哈沁上钩。 此人被弃用的情报他们早已知晓,这才做了这个准备,目的是想造成哈沁醉倒路边后被人劫杀的假象,避免引发两国争端。 只是见了面,大家才发觉,情况超出他们的预估。 万里风嫌恶地用脚踢了踢地上晕过去的哈沁,皱着眉头道:“咱们费尽功夫准备,还以为有一番恶战——就这?!老娘胜之不武,真是憋屈!” 卓应闲看着地上这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跟他脑海中想象的寻仇画面实在相去甚远,他都做好了与传闻中孔武有力的独峪精兵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好让他们感受一下大曜民间少侠的精湛剑法,谁知现在面対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 不仅精兵没见着,将军也是个光杆的。 动手吧,有点像欺负人,不动手——那是不可能的。 哈沁一直没醒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方才万里风那几脚都没把他踹醒,躺在地上看起来还挺闲适。 “独峪还想算计我们大曜?”凌青壁匪夷所思,“就凭这种货色?!这人还好意思叫什么‘平北大将军’?” 左横秋挠了挠头:“当年他可真不这样,在五陵渡你不也见过吗?挺能唬人的。短短一个月变化这么大,我也是没想到。” 戴雁声蹲下,十分嫌弃地隔着汗巾给哈沁号了号脉,然后把他手腕一扔,起身対聂云汉道:“看来他被阿格楞弃用之后打击很大,身子骨被酒毁了,就算想养,也得半年才能养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咱们不是武林比武,用不着讲究个公平対战。”聂云汉沉声道,“他自己放松警惕,亲自送人头过来,咱们要是不收,那可真是太客气了——但是不能让他死得这么轻松,戴爷,弄醒他。” “得令!” 戴雁声没拿嗅盐,而是把腰间系的水囊解下来,尽数浇在了哈沁脸上。 凌青壁从旁边“嘿嘿”笑了两声:“要不是都在,老子就用别的‘水’滋醒他。” 这回不用卓应闲有什么反应,万里风先鄙夷地撇了撇嘴,很明显地离他躲远了几步。 凌青壁:“……” 不是,什么啊,都是兵痞子谁瞧不上谁呢?! 哈沁悠悠醒转的时候,便见面前聂云汉一张阴沉沉的脸。 他起初还没能认出対方,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以后,脑子暂时没能跟上,只觉得眼前这个面孔有些眼熟,直到対方冷笑着问了他一句“醒了”,他才冷不丁反应过来。 “聂、聂云汉?”哈沁到底还有些底子在,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下意识地环视四周,看到了这些熟悉的面孔,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身在地狱,他深知自己现在状态不佳,背上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你们……你们怎么……” “咣当”一声,聂云汉把哈沁的弯刀扔在他面前:“来吧,看你还有多大本事。” 哈沁不可置信地看着聂云汉,又看看面前杀神似的其他五人,终于还是拿出了独峪男儿的血性,一把抓起他的弯刀,脚步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摆出了个起手式。 “来啊!早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他绝望地咆哮,“那就来弄死我啊!” 凌青壁抱着手臂,轻轻晃了晃头:“这么特别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听见,那我也只能尽我所能满足你了。聂老弟,动手吗?你要不动,我可先上了!” 聂云汉冷笑道:“凌二哥先请。” 接下来的场景,称其为“猫耍老鼠”并不为过——六只精神抖擞的猫,対付一只半死不活的鼠。 哈沁挥着刀砍来砍去,并伤不到他们六人任何一个,反而被耍得团团转,躲过面前的刀,躲不过身后的剑。 他跌跌撞撞、精神极度紧张,被聂云汉等人像球一般来回“传递”,身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很快便眼冒金星,体力不支,高大身躯“咣”地一声摔倒在地,用弯刀勉强撑着地面,不让自己躺下。 “士可杀,不可辱……”他喘着粗气,“你们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凌青壁“咣”一脚踹在他肩头,将他踩在了地上:“你凭什么要痛快的?当初为非作歹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哈沁阴鸷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表情,看得凌青壁十分恼火,“唰”地抽出匕首狠狠刺进了対方的腹部! 一刀又一刀,他足足捅了三刀才罢手,哈沁一直忍着痛,咬得嘴唇都破了。 凌青壁沉着脸:“你把我大哥三弟害得那么惨,我只给你三刀,算是便宜你了!聂老弟,我的份完事儿了,剩下的交给你!” 聂云汉微微一点头,看向左横秋几人:“你们先来。” 赤蚺向来不虐杀战俘,但対于哈沁,那便另当别论了。 这些年来落在这人手里的大曜士兵不计其数,都被他残忍虐杀,今日总算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等左横秋、万里风和戴雁声替那些死去的同袍下完刀子之后,哈沁浑身上下遍布血口,整个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双目呆滞地望着阴沉沉的天幕。 卓应闲没打算动手,他本来也只是来助阵的,于是此刻,终于轮到了聂云汉。 方才看着大家一刀刀向哈沁身上招呼,聂云汉心中情绪翻涌,他想起关山与向羽书的死状,悲痛欲绝,早已按捺不住,一步跨到哈沁身旁,手持利刃,“噗通”一声,捅进了対方的心窝。 再一寸一寸地用力按压下去。 “这一刀,是羽书的账!” 利刃在心脏处猛一翻搅,哈沁“呕”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你折磨阿闲的账!” 带血的刀刃被缓缓抽出来,聂云汉死死地叮嘱哈沁无神的双眼,冲着他的脖颈,狠狠刺了下去! “这一刀,是义父的账!” 匕首在血污中“格楞楞”地斩断颈骨,哈沁无法言语,眼神中划过一抹惊恐与绝望,断气时双眼大睁,似乎不相信这是自己最终的结果。 “咕噜”一声,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滚了下去。 聂云汉双手满是鲜血,紧紧握着匕首,盯着面前这具尸体,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汉哥,松手吧,他死了。”卓应闲蹲在他身边,从他手中缓缓抽出匕首,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道,“你已经为义父和羽书报了仇了。” 聂云汉呆呆地转头,看向卓应闲,他凝视着那双充满爱意和关怀的眼睛,突然间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整个人瘫在対方怀里,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我们,终于……报仇了!” 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大地,惊得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了脸,照着地面上六个悲伤的人。 平复心情后,他们没有理会哈沁的尸体,迅速撤离。 第二天,发觉哈沁迟迟未归的护卫们惊慌地跑出来寻找,在沙丘后找到了昔日平北大将军被野狗啃食了一半的尸体,为之大愕。 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线索,阿格楞亲王虽有怀疑,却也无证据,他又忙于独峪皇室的内斗,本就焦头烂额,便也没工夫去处理这位昔日下属的死亡真相——况且他有预感,这真相未必会让他脸上有光,于是亲王便着手下将哈沁收殓,対外宣称平北大将军因病暴毙,为此事画上了一个潦草的句号。 --- 三日后,聂云汉一行人返回大曜,用了卓应闲修改过的通关文书,平安入境。 过城门的时候,他仔细留意了一下周围,并未发现有埋伏的岗哨,算是彻底安了心。 看来宋鸣冲真的没打算対付他们,以后的日子,总算能好好过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京城街道上十分热闹,夜市里人群熙熙攘攘,一片节日的繁荣景象。 与此喧嚣相対,司礼监值房内,吴以浩还在勤勤恳恳地批阅奏折。 皇帝年迈,他身为掌印太监,还是得多为圣上分忧才是! 只是写着写着,他突然觉得四周一片静谧非常,虽然平时这里也很安静,但现在,却安静得颇有些诡异。 “来人啊!”吴以浩站起身,向门口张望。 可惜并没有人回答他。 吴以浩顿时警觉,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铳试图防身,此刻却听见门“吱哟”响了一声,有一个人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看着他道:“吴公公这是想去哪儿?” “咣”地一下,手铳掉在了案上,吴以浩没有机会发出任何声音,整个房间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皇宫内一样张灯结彩,家宴结束后,皇帝与太子去了御花园的亭子里,一边赏月,一边対弈,只留了几个内侍服侍,再远一些,几个铁鹤卫精神抖擞地守护在旁边。 这父子二人,表面父慈子孝,实则暗藏机锋,棋盘上太子步步紧逼,老皇帝则好整以暇,不动声色地连破太子布局防卫,只差几步,就能将対方重重困死。 太子看了看己方的困局,叹了口气道:“父皇棋高一着,儿臣此次甘愿认输。” 须发皆白的皇帝摩挲着手中棋子,别有深意道:“太子又何须急于一时呢?急功近利,是行事大忌。” “有些事不尽快去做,只怕时不我待。”太子也似话里有话。 皇帝淡淡笑了笑,起身望着天上一轮圆月,缓声道:“月亮圆了总会缺,缺了亦会再圆,时机总会再来,行事者,须得有足够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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