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西瓜有人动过么?”聂云汉目光落在桌上放着的那盘西瓜上,突然问道。 向羽书怔怔看了一眼,摇摇头:“自我进房后没人动过。” “知道了。”聂云汉扔下这句话,掀开窗户跳了出去。 伙计见他这身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端着托盘进屋,问向羽书:“这些打赏怎么办?” 向羽书觑了一眼那满盘的珠光宝气,毫无兴趣:“先交给你家掌柜的吧,等我们公子回来再算。” 待伙计离开,秦落羽走到桌边,看着被切成一块块的西瓜,有些莫名:“这西瓜怎么了?” 向羽书跟过去,细细端详,只发现其中一块侧边被划了两刀,像是个“十”字,又像是被人不小心碰的,除此之外毫无异样,便摇摇头:“不清楚。” “你家保镖脾气可真大。”秦落羽叹道。 向羽书蔫头耷脑地继续收拾东西,随口道:“他着急我们家公子罢了。” “公子难道有仇家?”秦落羽仍是不解,“为何你们一个个的如此紧张。” 窗户再次发出响动,这次进来的人是万里风。 秦落羽讶然地看着她:“你……你也会功夫?” 万里风身穿黑色的夜行衣,与白日里丫头打扮大相径庭,她也懒得跟秦落羽解释,一张俊秀的脸绷得紧紧的,对向羽书道:“收拾好了么?” 向羽书拎起包裹和软剑:“嗯。” “走吧。” “风姐……”向羽书神色有些迟疑。 万里风不耐烦:“怎么?” 向羽书看了看秦落羽,犹豫道:“落羽……一个人多有不便,我想先送她回去。” 秦落羽赶忙道:“不碍事的向大哥,我自己走就行。” 万里风冷冷扫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为难,但思忖片刻,便道:“行。” 卓应闲收到纸条后便心绪不宁,他匆匆回房,脱下那碍事的外袍,只穿着轻便的白色长袍,拎起佩剑,从窗外直接跳到了沧海楼的后院,牵了一匹不知道是谁的马,跨上便跑。 他一路飞奔,此刻已经到了城西,不顾守城衙役阻拦,径直冲出门外,按照纸条上所言,径直冲向十里坡。 他心里好生奇怪,表演前聂云汉才跟他提到过十里坡,这字条就指引他来这里相见,这种巧合未免太过诡异。 可卓应闲顾不上想这么多,那字条上的笔迹的确是师父的,他不得不来! 以那字条所言,十里坡的路边确实有一棵歪脖子大槐树,十分惹眼,卓应闲狂奔至此,勒住马匹,尽管心跳如雷,他仍是耐着性子细细观察。 此处人迹罕至,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静悄悄的,除了夏日里的虫鸣外,没有任何声音。暗蓝的夜色中漂浮着轻纱般的白色雾气,天上一轮残月惨兮兮地照着地面,泛着惨白的光,使得周遭的环境越发骇人。 卓应闲下了马,并没有出声,狐疑地站在道路中央,支着耳朵捕捉周围的动静。 只听旁边“哗啦”一声,传来树叶晃动的响声,他立刻循着声音望去。 路边树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浅灰色的身影,像极了云虚子平日里穿的道袍。 卓应闲的心提到了喉咙口,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正想开口问那人是谁,对方却先出了声。 那个身影咳嗽了两声,用苍老的声音唤道:“霄云。” 卓应闲差一点掉了泪,颤声道:“师父!”
第114章 选择 声音听着是云虚子的声音, 可卓应闲跟聂云汉在一起这么久,警惕性有所提高,并不会轻易上当。 他只任情绪泛滥了一刻,把眼眶里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 心里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要想办法验明正身, 毕竟现在隔着距离又隔着夜色, 只能朦胧地看见对方穿着的袍子,根本看不清脸。 就在他踟蹰不前时, 对方先开口了:“霄云,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师父的身份?” 卓应闲心中猛地一沉:“你指的是……你是独峪人那件事么?” 云虚子嗓音沙哑,但却慈祥:“瞒了你这么久, 你心里在怪我吧?” “我为何要怪你?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是谁,只知道你是我师父。”卓应闲心乱如麻,一步步走近树林,“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 难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不清楚么?是不是哈沁逼你的?” “徒儿,有些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我是独峪人, 我有我要履行的义务。”云虚子缓缓道。 卓应闲进了树林,惨白的月光被树叶缝隙割裂成无数碎片, 星星点点落在地上。他眨了眨眼睛,很快适应了林中的黑暗,咫尺之间, 云虚子的面目越发清晰起来。 熟悉的皱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神色, 以及比记忆中略显瘦削的身型,倒是像极了十年前, 那个伏在柳心苑后院墙头,桀骜地问“你到底跟不跟我走”的男人。 真的是他! 久别重逢的喜悦将卓应闲没了顶,可下一瞬,不听话的大脑主动想起了现在的状况——若师父能这般自由活动,是不是说明…… 他眼眶发热,胸腔里却像堆满了冰,脚下好似缀了石头,将他牢牢栓在原地。 原本不能确认对方的身份,他心中还抱有侥幸,可现在人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他却又不敢靠近了。 “有什么难解释的?你说给我听!”卓应闲声音颤抖着,他浑身发软,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我记得之前哈沁来找过你,那时候你分明拒绝了他,怎么会……” 云虚子向他走来,脚步轻缓,在他面前几步处站定,昔日里不羁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悲悯:“我没得选,因为我其实是……” “别说!”卓应闲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从哈沁那里知道云虚子是独峪人的时候,他已经做了种种想象,给自己找过无数的借口,然而在这一刻到来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惧怕面对现实,“我不想听,你别说了!师父,你跟我回去吧,之前的一切,就当从没发生过……” “霄云,我们之间的师徒情谊尽了。” 卓应闲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转瞬间,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被人抛弃的孩子,现在面对着第二次被抛弃的命运:“……连你……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你是大曜人,我是……呵,用你们的话来说,是二十年前独峪派到大曜的‘细作’,现在你觉得以后我们还能师徒相称么?”云虚子看着悲痛欲绝的卓应闲,目光中透出一丝不舍,口中的话却是毫不留情,“我知道你跟赤蚺那小子在一起了,就算你还认我这个师父,他会愿意么?” “只要、只要你不帮哈沁,你不帮他,汉哥……汉哥不会为难你。”卓应闲如遭当头棒喝,脑袋嗡嗡响,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看着面前他当做父亲一样侍奉了十年的人,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碎了,“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他向前跨了一步,抓住了云虚子的手腕,无力地跪倒在地:“师父,求求你,别去帮哈沁,你舍得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么,你舍得我么……” 卓应闲的心中泛起一丝惶恐,他问出最后那句话,竟然不敢确定云虚子的答案,毕竟这十年来,好似他单方面地敬爱对方,而对方对他,并没有流露出多么深的感情。 难道一切真的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云虚子轻抚着卓应闲的后脑勺,缓声道:“为师自然不舍得你,可是……我这辈子算是到头了,总不能耽误了你啊!眼看你一步步追得那么紧,我真怕你白白送死!霄云,听师父的话,回去吧!你斗不过哈沁,赤蚺就剩下那么几个人,根本也不是他的对手,你觉得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你想看聂云汉身首异处么?!” “师父!”卓应闲匍匐在云虚子脚下,抱着他的腿,肝胆欲裂,泣不成声,“我想要师父,也要汉哥,我俩一起侍奉你老人家,你跟我回去吧,求求你了……” 云虚子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卓应闲满脸泪痕,仰头看着他:“师父?” “我不能回头了,如果聂云汉知道……他是不会原谅我的。” 卓应闲不解,见云虚子眼底闪动着异色,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启口,他突然间就明白了,不可置信道:“平野……关平野,是……是你……” 云虚子苦笑着点点头:“哈沁抓了我,却也不会轻易信我,毕竟我叛逃了二十年。他怕你一追来,我就会变卦,便要我去抓关平野,算做我的投名状。这样一来,只要你还跟聂云汉在一起,就不可能再认我这个师父,哈沁是要断了我的后路哇!” “为什么……要这样?”卓应闲嘴唇颤抖着,“哈沁不信你,你就别帮他……你都逃了二十年,为什么还要……” “我在大曜待了二十多年,可我血管里流的,还是独峪的血!”云虚子仰头,透过树叶看向头顶那片无尽的虚空,“我逃了一辈子,老了快死了,不想再逃了,就让我为我的国,尽最后的忠吧。” “孩子,各为其主,你不要怪我。” 卓应闲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瘫跪在地上,他眼前飘着云虚子的袍角,想伸手去抓住,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 命运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开玩笑? 因为我……不值得么? 云虚子看着他,温声道:“霄云,听师父的劝,别再追查下去了,劝劝你的汉哥,就此收手吧。赤蚺什么下场你知道的,我不劝你背叛大曜,可现在的皇帝,不值得你们为他牺牲性命。” “不可能的……汉哥不会答应……”卓应闲失魂落魄地摇头,“我不会那么劝他,那还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他如果真的想与你白头,定然会为你考虑。” “师父,在你看来,感情是用来要挟别人的手段么?”卓应闲目光空洞,呆呆望着云虚子,恍惚间,他觉得面前这个人竟无比陌生,“你今日现身,是真的关心我的生死,还是只想利用我劝汉哥收手?” 云虚子怔了怔,随即苦笑了起来。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他后退了几步,自嘲地摇了摇头,“看来为师终究还是毁了在你心中的印象呐!也罢,这样,你便不会再遗憾了吧。” “十年来,虽是我收养了你,却是你为我付出更多,你并不欠我的。走吧,徒儿,你我以后,再无瓜葛了。” 这话听起来风轻云淡,却比先前的对话还要伤人,仿佛一柄利剑刺入卓应闲的胸口,将他捅了个对穿。 而云虚子背过手,淡淡一笑,心无挂碍般,转身缓步走向树林深处。 卓应闲跪在地上,艰难抬手抓过一旁的剑,以剑撑地,费力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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