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止寒没想到的是,姚镜珩居然挖开了他母妃的坟墓,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叶如惠的棺是一口空棺,里面并不见尸体。 姚镜珩不知道在棺椁中取了一件什么物什,揣到袖中,做贼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命人查了叶如惠,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温止寒卖了个关子,不往下说了。 姚书会从温止寒怀中钻了出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半尺:“云舒是要我猜么?” 少年人漂亮的眼眸清亮且带光,温止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避开了目光:“叶如惠出身于枫亭王室。” 枫亭被颍川吞并时,叶如惠还是个垂髫稚子,她的父亲将她托付给一位受过其重恩的渔夫后自刎。 渔夫名作白邈,年少时也是一方司酒,他与至交叶甫阁相约踏青时喝至熏熏然,对方一时兴起弹奏了一首前朝的曲子,那是一首太康的禁曲。 这首曲子被偶至此地的御史无意中听到,他并未提醒弹奏者,而是直接写了一封书信给了白邈的上司。 太康当政者实行的是愚民政策,对书籍、音乐等一切能开民智、培养志趣的活动管控极为严格;如弹奏禁曲,民将被发配边疆充军,官则会被贬为庶民,并被流放。 白邈的上司命他严查此事,大有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罢休的架势。 白邈考虑到叶甫阁已娶妻生子,而自己孑然一身;他不忍对方带着一家老小到苦寒之地磋磨人生,便替对方认下了这个罪名。 叶甫阁知道此事时白邈已经被定了罪,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对方被押上流放的囚车前见到了那个替他顶罪的人。 两人都知道在太康翻案有多难,更何况这种没有实际证据的案子,那就更是难如登天,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两人都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权衡利弊后,两人最终没有选择翻案。 临别时,叶甫阁对白邈说:“此去山高水远,各自珍重。若白兄往后有事相托,我定万死不辞。” 白邈为了不让叶如惠的一辈子葬在这个渔村,写信给叶甫阁时谎称他捡了个女孩儿,他希望对方能收养这个小孩,让这个小孩儿接受更好的教育。 叶甫阁同意了,叶如惠自此成了他的“私生女”。 白邈将叶如惠托付给叶甫阁后没多久,因为喝得烂醉,一不小心跌下了水,溺死在他最经常捕鱼的水域中。 从那以后,仅有叶如惠本人以及颍川王室中极少数的人知道她的身世。 温止寒道:“这本就是隐秘之事,我苦查许久也未能得到一丝一毫的头绪,最后是你母亲告诉我的。” “颍川的人既然知道叶如惠的身世,为何不斩草除根?”姚书会问。 “叶如惠一个人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么?”温止寒问。 姚书会一愣,就听到温止寒继续道:“那时太康国力比颍川强盛许多,叶如惠不可能不想报国仇家恨,她一个人掀不起风浪,但太康可以。” 温止寒还没说完,但姚书会已经明白了——叶如惠想复仇,就只能借助太康的力量;但叶甫阁只是一介芝麻官,叶如惠想达到目的还得靠自己。 如果叶如惠的身份被发现,颍川一方的人根本不必动手;若不曾被发现,叶如惠的身份也始终是个隐患。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颍川一方的人再捅出她的身份,如此她的人与太康的人极有可能相互缠斗,两败俱伤,颍川一方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温止寒见姚书会了然,便继续往下说—— 叶如惠十四五岁时,皇帝选妃,叶甫阁也必须将适龄的女儿往宫中送。 叶甫阁并非朝廷重臣,他的女儿进宫大概率难逃成为边缘人的命运,更有可能一辈子守着空房盼不来一回圣宠;再说,他本人向来认为富贵此生有定数,并不需要自己的女儿在后宫为自己搏得权势。 因此叶家阖家上下对这件事都有些排斥。 但圣命难违,不管是否能被选上成为后妃,人是一定要送的。 此时叶如惠自言愿意成为待选女官以报答叶甫阁一家的养育之恩。 叶甫阁大为感动,让叶如惠不必尽心准备,他不需要卖女儿来换取荣耀。 叶如惠说她知道了。 温止寒道:“后来的事我方才也说了,叶如惠成了姚百汌两大宠妃之一,若不是被打入冷宫,那她一定能与舒蓉相抗衡。” “听云舒这么说,我倒觉得叶如惠是将自己作为猎物的猎手。打入冷宫不是意外,是她精心安排的结果。”姚书会似乎有些冷,又往温止寒怀中钻了钻,两人因怕隔墙有耳,本来的姿势用耳鬓厮磨来形容尚不为过,这会几乎是唇贴耳了。 温止寒咽了口口水,喉结滚了滚。他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姚书会的说法。 姚书会又问:“那是不是可以排除姚镜珩是幕后主使的可能?” 温止寒答:“未必,虽然与其他两位相比起来他的嫌疑最小。他在最后关头救了我,又特地留下令牌让我知道我是被他所救,无非是想让我承他这份情;但倘若是自导自演,为了争取我手中的势力呢?” 温止寒说完,摸了摸姚书会的头发:“说完姚镜珩,我也渴了,你去找他们要壶热茶吧。” 姚书会一骨碌爬了起来,准备推门出去找驿站的人要水,温止寒在他背后又道:“再找他们要一盆热水和一条帕子吧。” 东西很快被送上来,姚书会扶着温止寒坐了起来,温止寒喝了热茶,接过姚书会手中拧好的手帕,笑着拍了拍床:“来,坐过来些。” 姚书会依言,随机一张温热柔软的帕子就覆到了他脸上,执着手帕的手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脂粉。 姚书会被扑鼻的热气熏得有些鼻酸,他听到温止寒问:“这样舒服多了吧?” 姚书会顶着闷闷的鼻音答了个嗯。 “我总以为我已位极人臣,护你周全总不是问题。没想到……到底疏忽了。”温止寒把帕子随手丢在一边:“回去我去订一张□□,好不好?” 姚书会答好,又想起什么似的:“倘若在云舒府中,我可不可以还像这几天这样?” 温止寒知道姚书会说的“像这几天这样”指的是不戴面具用脂粉来易容,他思索片刻,点了头。 姚书会仰着头,屋内烛火明明昧昧,衬得他眸光潋滟,他以一种近乎仰望的姿态呢喃道:“云舒,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了,不要丢下我。” 温止寒将姚书会揽入怀中,唇畔贴着对方的耳廓,笑着答:“我不会。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并肩和我站在一起,而非成为我的附庸,你明白么?” 姚书会眼神中满是迷茫,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动作又急又快,生怕慢了一步温止寒就收回方才的话。 温止寒看到对方的神情,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方对于信息的敏锐和精确的分析让他不自觉将对方划到“大人”的阵营中;却忽视了对方只有18岁,从小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在感情方面不过是一张白纸,哪里会懂什么是附庸、什么是独立呢? “那姚钦铎和姚斯涵呢?”姚书会将话题引回刚才所谈。 “方才说了叶如惠,现在便说说与她争宠的舒蓉吧。” 舒蓉是萧修平之女,入宫前本名萧蓉,入宫后赐舒妃,有“君子容舒迟”之意。 因承圣宠,姚百汌允许她保留出嫁前的名,唤作舒蓉。 舒蓉与姚斯涵在姚百汌面前行的是不争不抢的做派,在姚百汌眼中,舒蓉的居所菡萏斋是皇宫中最后一片净土。 “可事实并非如此。”温止寒道。
第11章 “方才我与你说过,舒蓉曾经流掉过一个孩子,但以此判断她想让她的孩子争夺皇位未免武断了些。”温止寒抛出问题,“倘若未来的皇帝是姚斯涵,那他最在意的会是什么?” 姚书会思考片刻,才谨慎地答:“是正统,对吗?” 温止寒点点头:“正统之路,早在姚钦铎出生时萧修平和舒蓉就开始谋划了。” 姚钦铎出生那年,京城临县沂州蝗虫遮天蔽日,以致庄稼尽毁、农民绝收,饿殍遍野。 这难免让当今天子姚百汌心有芥蒂,对姚钦铎也有了先入为主的不喜。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了是姚斯涵,他出生时天降瑞象,重明负星图,甘霖降国都。 姚书会打断了温止寒的叙述:“这本是天灾与天象,怎么能说是谋划呢?” 温止寒对姚书会的快速反应感到欣喜,他笑答:“天降甘霖,的确是人力所不能操控。但若说其他两件事……常人或许无法做到,可萧修平是国中最负盛名的驭兽师,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这并非温止寒为了佐证萧修平与舒蓉有野心所捏造的,姚钦铎比温止寒还要大上两岁,出生时温止寒的父亲温枕檀正值壮年,乃一方司酒。 彼时正值官员考课,有一部分朝中官员正面临官职的变动。 官员考课即官员升贬的考核,两年举行一次,内容包括为官者的品行、为官时的声誉、为官时的功绩等等,考课结果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等级,优者累计升迁,劣者降职。 不巧是沂州司酒已连续两次被评作“上上”,蝗灾来临时已经在升迁途中了;而新上任的司酒由边关征调而来,路途遥远,就算快马加鞭,到任时再来治理蝗灾,恐怕为时已晚。 温枕檀所治理的州县离沂州最近,他临危受命,奉命前往沂州治蝗。 温止寒总结道:“我父亲发现,这些蝗虫品种不尽相同。有些生长于漠北牧区、有些是生长于祸水下游;偶尔一两只,甚至未曾在太康境内见过长相相似的。” 姚书会若有所思:“生长之地相隔十万八千里,确实很难一同为害一方。” 话题还在继续往下走,温止寒继续道:“‘星图,星夜重明负图,圣人时出。’(此句意为:在有星星的夜晚,重明鸟背着图出现,是圣人受命成王的征兆。)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 姚书会点点头。 “那你可知道星图是什么?”温止寒再问。 姚书会的记忆被拉到了五年前。 那时姚钦铎正在办及冠礼,姚百汌大赦天下,而放在皇宫中的星图在姚钦铎成人第二天,不翼而飞了。 这一变故传至边关,姚炙儒挥退众人,悄声问嬴雁风:“星图丢了,太康可会有大变故?” 嬴雁风冷笑着答:“与其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说,不如想想是谁盗走了星图,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窗外的姚书会只听了这么一耳朵就走开了,他对父母时常谈起的政治并不感兴趣。姚炙儒说过,他和嬴雁风的身体还算强健,姚书会尽可以再玩几年再来学这些令人头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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