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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转过头来，长满皱纹的脸带着凝重：“没有伤及要害，不过不知道伤口深浅，还不能妄下断论。” 慕仙宜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了心：“那您赶紧想办法把箭头取出来。” “哎好！”军医应了一声，转到一边开始准备取箭头。 “玄玄……” 慕仙宜朝凌雪棠望去，见他很是吃力地想说什么，忙走到他边上，俯下身去听： “你……你出去……” 慕仙宜一怔，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那双黑眸中带着坚定的决心，即便如此，他还是道：“不行，我不出去，我要在这看着你……” 凌雪棠又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来：“……你乖……血腥……” 说完，伸手过来，慕仙宜原本以为是要和他牵手，谁知他伸出手去时，却被凌雪棠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 慕仙宜惊诧地看向他，随即明白过来，凌雪棠这是赶他走。 ——明明自己虚弱成这样，却还要担心自己看见这样血腥的场面会害怕难受。 慕仙宜的心里越发难受，好像一颗心被拗拢了卷在一起，实在不是滋味。只是他也知道，凌雪棠如此坚持，自己还留在这里恐怕会让他不痛快，此时照顾他的心情最重要。因此，他双手握住凌雪棠的手，道： “好，那我出去等，你需要的话叫人找我……你一定要坚持住，否则，否则我……” 他说到这里，想到不好的事，红了眼圈，终是没再说下去，一抹眼睛，转身出去了。 凌雪棠见他出去，终于松了口气，胸前的伤口一下子灼烧一般痛起来，那彻骨的疼痛好似要没过他的头顶，连带着他的心脏、脑袋一起一阵阵地发疼，他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牙齿打颤，一手死命抓住身下的布单。 “凌将军，我要取箭头了，你等下可要忍住。”军医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麻利地将他的衣服割开，让他的胸膛完全地暴露在视野里。可是才一看，就发现伤口周围的血都是黑的，他失声叫道，“不好，箭上有毒！” 说着，目光怜悯又难过地看向凌雪棠。 凌雪棠心一沉，慕仙宜那渴盼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他紧咬住那疼到打颤的牙齿，闭上眼，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尽力……尽力治……别告诉、别告诉公主……” 他要活下去，他还答应了慕仙宜要陪他去姑苏的，他才刚和慕仙宜做了真正的夫妻，他舍不得就这样离他而去。更何况慕仙宜是男儿身，日后总有一日会被发现，到时候，谁来让他倚仗，谁来帮他？他哪里放得下心去死！ 军医毕竟是军医，即使伤情出乎意料，他还是有条不紊地医治着，一旁的小徒弟也熟练地将东西递给他。 凌雪棠的口中被塞进了一块布巾，用来防止他痛到咬断舌头。他痛到一切感官都被切断了，耳边什么也听不到，眼前模糊，血腥味也根本闻不到，只有那痛觉，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带动着浑身的经脉，一阵又一阵地锥心刺骨。 “唔——” 慕仙宜在大帐外徘徊，听到那一阵闷叫，知道是凌雪棠在取箭头时痛到根本忍不住的叫声，心底好像油煎一般，目光模糊地望着大帐的帘子，仿佛透过帘子，他看见了凌雪棠在里面，如何痛到脸无人色、满身冷汗，亦好像能将自己的希冀带进去，帮助凌雪棠减轻痛苦。 “仙宜——” 是玉晚言赶到了，他看了看大帐，关心地问道：“我听说雪棠回来了，怎么样？” 慕仙宜正想找人说一说，见他来了，立刻说道：“他胸口中了箭，军医正在给他取箭头……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的，你别担心。只要不伤及要害，就是皮肉伤，取了箭头之后养几天就会好的。” 慕仙宜听他这样安慰自己，心中好受了一些，甚至还红着眼睛露出一个笑来：“这样就好，军医也说，没伤及要害，就是不知道伤口深浅……驸马的铠甲那么坚硬，应该不会很深的哦？” 这么说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陈述事实。 玉晚言亦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担心，会好的，军医见得多了，处理起来有经验，御医都未必有他经验多。” 慕仙宜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样的病例，军医没见过成千，也该见过上百了吧？把握应该还是很大的吧？ 只是取了箭头之后又要养伤，凌雪棠又要受好长时间的苦。他真不该来这里……也不对，应该是西祗那些人真可恶，没他们入侵大祈，驸马也就不会来这里了，就不用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了。 唉，以后要还是有这样的战事，最好还是自己找些借口拖住他，不要让他来了——大祈这么多男人，会打仗的也不止驸马这一个，为何偏偏要驸马去呢？这种吓死人的场面，真是打死都不要再经历第二次了。 这一次还好问题应该不大，若是真有个万一…… 他上哪儿去找第二个凌雪棠去？ 一想起刚刚凌雪棠那脸色苍白带着血迹的模样，慕仙宜的心就隐隐的疼，这样羸弱模样的凌雪棠，他就只见过这么一次，以后也不想再见了。 …… 慕仙宜正胡乱地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军医出来了，对他说： “公主，驸马已经取了箭头，敷了药昏睡过去了，我让冬生去煎药，等下喂驸马喝下，再观察驸马有没有发烧，若是没有自然最好，若是发烧就危险了，要靠驸马的意志力挺过去，若是挺不过去……”他说到这里，见慕仙宜眼圈红了，一副又要哭的模样，便不再说下去了，道，“您好好照顾他吧！” 慕仙宜视线模糊，拼命点头，好似点头点得越用力，凌雪棠好的希望就越大似的：“我知道了，大夫您随时再来看他！” 这时候，军医是比任何人都让他尊敬和感激了。 军医点点头：“我随时待命，驸马有什么情况您叫人叫我。” “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东风寒二 “攻城很顺利，现在胡贼还在负隅顽抗，不过大约再过一天就能把他们完全赶出去。” 慕仙宜听闻这个消息，也很是欣喜与激动，小宛城终于也要回到大祈的怀抱了，凌雪棠此次前来，总算没有白来，这罪，也没有白遭。 这样战事只剩下收尾工作，也不必驸马操心了，只要他好好养伤就好了。 慕仙宜以前不怎么信佛，现在却恨不得去找个寺庙，虔诚、恭敬地给菩萨磕上几百个响头，感谢菩萨让凌雪棠转危为安，也希望菩萨保佑凌雪棠早点好起来。 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临时抱佛脚”，也算不上什么虔诚，还是日后等凌雪棠好起来了，再去寺庙里进献香火。 凌雪棠安稳地睡着，好像并没有发热的迹象，慕仙宜微微放了心，玉晚言亲自送了晚膳进来，他便和玉晚言围着火炉吃晚膳。 他不是很有胃口，玉晚言安慰他： “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雪棠，你要是倒了，雪棠怎么办？” 慕仙宜想着也是，便多吃了几口，把肚子填得饱饱的。他一边吃，一边感激地对玉晚言道： “玉大哥，这次幸好你和我一起来了，若没有你，我都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什么样。” 玉晚言听了，低着头，一边喝小米粥一边扬了扬唇：“没什么的，不必感激我。” 不知道为什么，慕仙宜觉得玉晚言的神情好像有些奇怪，他微微侧头看了他一下，本来不想问的，但是想到玉晚言如此帮助自己，想了想，还是关心地问道：“玉大哥，你怎么了？” 玉晚言这才察觉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笑容中的不自然就如同夜晚的雾气，分明存在，但却不易发现：“没什么，我也是有些想雨棠了，不知他在京都如何了。” 慕仙宜怔了一下，忽然笑了一下，托了腮，口气戏谑道：“原来是想大哥了……不如玉大哥先回京都啊？” 玉晚言抿唇笑了一下，宠溺又无奈：“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知道你真的很想大哥？” “……仙宜你越来越坏了。” 慕仙宜得意地轻笑起来，笑完了，又想起凌雪棠的伤情，笑意凝固在唇角，敛了容，正色道：“说真的，玉大哥，驸马受了箭伤，路上颠簸不得，没那么快回去，你若是着急，你先回去便是。” 玉晚言也正色起来：“我亦不是等不得这些天，你不必管我，我陪着你，你也有个依靠。” 平常慕仙宜都依赖凌雪棠，不过如今凌雪棠受了伤，能依赖的，便只有自己了，他自然也不能走。 “多谢玉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说不感动自然是假的，慕仙宜也不知自己积了什么德，能得玉晚言这样的人照顾。 天家无情，他的兄弟们勾心斗角，有的要杀自己，有的利用自己，却没有人像这般真心实意地对待自己。 玉晚言于他，真的是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玉晚言陪他到了快二更，见凌雪棠无事，这才回去睡了。慕仙宜便独自一人对着灯看书，可是看着看着，却发现凌雪棠睡得不安稳起来，眉头蹙着，口中还在喃喃，声音很轻，像是在说胡话。 他怀着不好的预感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真的发热了！ 忙出去让白羽去打水，又找来两块布巾，用浸了冷水的布巾给凌雪棠擦拭身子，另一块贴在他的额头，帮助退热。 这是军医教他的，也是唯一一个办法。 看着凌雪棠越烧越红的脸，他睡意全无，一遍又一遍地让白羽去打水，一遍又一遍地给凌雪棠擦身子。 凌雪棠的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疤，应该都是这些年打仗时留下的，就好像功勋章一般，骄傲地炫耀着身躯主人有多么骁勇善战。只是他看了，心中全无骄傲，只有满心的酸涩与心疼。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大祈的公主，亦不是镇国公的儿媳妇，他只是慕仙宜，只是凌雪棠的妻子。他轻轻地擦拭着这具年轻健壮的身体，动作无比的小心与温柔。 他还记得他得了瘟疫时，凌雪棠对他说的话，他本也想说这些话来刺激一下凌雪棠，可他又觉得，凌雪棠比自己成熟懂事的多，定然知道要活下来，要陪自己白头到老——他现在明白，管自己走了，留下另一个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因此，他一边给他擦身，一边对凌雪棠说： “驸马，你要好好的，我和你约定了，等打完仗，我们要去姑苏的，我们要听‘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知不知道？等你好了，我以后再也不任性，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会乖乖的……到时候，我去学下厨好不好？做你喜欢的菜给你下酒，还要给你做香囊，给你做鞋……当你的贤妻，好不好？你快点好起来，不要再发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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