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慕仙宜不是要弹琴吗?她倒要看看,这慕仙宜能弹出什么花样来! 到时候可不要丢脸才好!哼。 慕仙宜坐在琴前,先是试了几个音,分明是未成曲调先有情,随后如泠泠水音,如谷中风声,如松涛阵阵,如牡丹绽开;温润调畅,美而不艳,乐而不淫。 此时整个沁园内寂静无声,唯有流畅的琴音静静流泻。 众人侧耳,垂首,闭目,面上都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疑惑—— 慕仙宜弹错了好几个音,有几个地方音都是不准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弹奏,叫人仿佛听见牡丹花竞相绽放,蜂蝶热闹,佳人嬉笑,那一阵一阵的声音,要将他们都裹挟进去,被牡丹花挟着,也被佳人的娇笑声裹挟着,身不由己,飘飘渺渺,为这悠然晓畅的琴音所融。 只觉自己好像要晕眩了,既陶醉又模糊,只有眼前牡丹盛放、佳人采撷的美景,连自己是谁,自己现处何处都忘记了。 与这天地也同为一体了。 忽然,铿然一声,如裂帛突现。 琴音戛然而止。 众人惊醒过来,这才缓缓捡拾起自己的记忆。 过了好久,四周才响起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慕仙宜掩饰不住激动,回头望向凌雪棠,见他那双黑眸正深深望向自己,忍不住朝他粲然一笑,这才转回头,起身上前,跟父皇和皇后行礼: “父皇,儿臣弹得如何?” “好好好,弹得极好。”章武帝笑得合不拢嘴,面上宠溺之色难掩,“不愧是朕的金城,惊才绝艳啊!” 他一说完,众人纷纷附和,称赞他技艺妙极,让人大开眼界。 “可是,父皇,三姊有好几个音是弹错的,还有好几处音都不准……”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第十四章 牡丹花会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南康公主缓缓起身,她面色平静,仿佛没有不甘心,而是在就事论事而已:“我们都知道,音准这是弹琴最基本的要求。” 慕仙宜轻扬唇角,侧头看她:“南康妹妹,方才太子哥哥也说了,弹琴讲究心境,还要让听的人也能听出意境才好。你可听过《孔子世家》孔子习《文王操》的典故?” 南康公主咬着下唇,望着他没说话。 “孔子学琴于师襄子,学了一首曲子后,孔子学习弹奏多次,最终领悟说,此曲作者‘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非常佩服,因为这首曲子,就叫《文王操》。” 众人静静地听着,一时间鸦雀无声。 慕仙宜一笑,转头看向太乐署的两位琴师:“所以鼓琴者,根据自己心境、风格变化琴谱,而听琴者,听到琴声中有鼓琴者所想表达的意思,就可以称善了,二位琴师以为如何?” 叶九龄和虞音齐齐颔首,虞音道:“有句话称赞琴声‘质而能文’,微臣以为,南康公主表演华丽,然金城公主的琴音大质而雅,不事雕琢,意境全出,更符合古琴淡泊明志、超然脱俗的要求。” 叶九龄亦赞同地点点头:“而且,金城公主‘弹错’的音恰到好处,可见她并不是忘记琴谱或者不够熟练而弹错,而是有意为之。可见公主已然到达‘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的境界,微臣自叹不如。” 众人这才纷纷明白过来,原来金城公主竟然是故意弹错——她已经超越了寻常人按照曲谱弹奏的水平,可以自行掌握发挥了! “原来如此,公主真是深藏不露啊!” “怪不得公主的琴声如此美妙引人入胜啊!” “就是就是,倒是南康公主的,有些画蛇添足,反而失去了琴声原有的雅韵……” 南康公主将众人的议论声听在耳中,面上闪过不甘和嫉恨,但很快变作了得体的笑容:“二位琴师见教的是,南康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 说着,动作僵硬地坐了下去。 “二位琴师谬赞啦。”慕仙宜瞥了一眼南康公主,笑了,抬头看向自己父皇,调皮地说,“父皇、皇后娘娘以为如何?这含光可否赐给驸马呀?” 二人还未回话,太子先笑着开口对皇后道: “母后,依儿臣看就给了金城罢,好叫她欠儿臣一个人情,回头给儿臣赔礼来。” 皇后被逗笑了,伸手扶了扶鬓发上的花钿,道:“好,金城你技艺最高,太子又给你说情,本宫就将这头一名许了你罢!” 章武帝亦笑道:“今日这两场比赛倒是为了你们小夫妻办了,回头你们夫妻俩不仅要给太子赔礼,也得给朕和皇后谢礼来。” 他如此说着,一旁的宸妃也与有荣焉,笑得欣慰地看着自己儿子。 慕仙宜嘿嘿一笑,回头看凌雪棠,只见凌雪棠起身上前,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边来,走到他身边,一双黑色的眸子意绪复杂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他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忙低下头,然后和他齐齐行礼,叩谢:“微臣(儿臣)多谢陛下(父皇)、多谢皇后娘娘!” 申时过半,牡丹花会便终于在宾主尽欢中结束了。 慕仙宜坐在马车中,望着一旁放着的含光剑,又想了想外边骑马的凌雪棠,心中有些忐忑。 坐在一旁的宝函很是雀跃,见他好像不太高兴,问道:“殿下,今日驸马为您得了醉颜红,您又技惊四座,替驸马夺来了含光剑,怎么看着您好像不太高兴啊?” 鸾镜细细打量着他,问道:“殿下是不是因为蒋小侯爷的事烦恼呢?” 慕仙宜摇了摇头。 蒋光熙的事有一部分,但是凌雪棠方才的反应才是最重要的,他隐隐觉得,凌雪棠好像并不是很喜欢他为他去争夺含光剑? 回了镇国公府的别院,慕仙宜先入房中,凌雪棠缓缓跟在后面进来,慕仙宜见状,给鸾镜和宝函使了个眼色,二人就退下去了。 “驸马……我有话对你说。”慕仙宜看着凌雪棠,有些犹豫,垂下的双手轻轻绕着手里的帕子。 凌雪棠深邃的黑眸望着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说罢。” “今日蒋光熙……”慕仙宜说到这,只觉自己笨嘴拙舌,在别人面前的巧嘴此刻是一丝一毫都用不上了,“也不是,只是,我和他,是清清白白,没有什么的。” 凌雪棠“嗯”了一声,仍是直直看着他:“我听说他以前追求过你?” 慕仙宜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那是他的事,我若对他有意,早就嫁给他了,正因为对他无意,因此才……” 才嫁给了你嘛! 慕仙宜微微红了脸。 “知道了。”凌雪棠转过身去,看着放在桌上剑匣里的含光剑,不由伸手取出了它,放在手里细细凝视。 慕仙宜见他感兴趣,连忙上前一步,兴奋地介绍说:“这剑是上古宝剑,非常厉害的……” “我知道。”凌雪棠回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将剑举高了,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列子汤问》有言:‘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其实不是说它真的看不见,是说它剑身薄、剑刃锋利,取人性命时可快如闪电。” 他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慕仙宜解释。 慕仙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凌雪棠回过头来,认真地说:“多谢公主为微臣赢来这把非比寻常的宝剑。” “嘿嘿,没事,你不也给我赢了醉颜红吗?”慕仙宜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只要驸马喜欢就好,弹个琴算什么? 凌雪棠看着他,沉默了须臾,随即说:“我本来就打算上场的。” “啊?”慕仙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驸马说,他本来就打算上场的?也就是说其实并不是被蒋光熙激了一下才上去的? “我知道你想要的。”凌雪棠说着,别开了头。 慕仙宜心口一下像吃了蜜一般,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灿烂的笑容,正想说什么,就听凌雪棠道: “微臣先去沐浴更衣了,先行告退。” 说着,转身离去了。 慕仙宜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不由双手捧脸,偷偷开心地笑了起来。 哎,他家驸马真是太英俊太有男子气概了!
第十五章 楼毓章 隔了一天。 慕仙宜正在别院屋檐下习字,宝函来禀告,说表少爷来了。 “快快快,叫他进来。”慕仙宜喜出望外。 这表少爷自然是他外祖家的表哥,名叫楼毓章。他舅舅也有两个儿子,大表哥大他三岁,叫楼毓行,这位二表哥则与他同年。 说起来两人还的确算是见面很少的“发小”。 小时候还没有男女大防,宸妃经常把自己嫂嫂和楼毓章接到宫中来,慕仙宜就经常和楼毓章一起玩。有一回,两人偷偷去尿尿,楼毓章就发现“公主”和自己一样有小鸡鸡,回头当着宸妃娘娘和自己母亲的面一说,两位母亲皆是面色大变,楼毓章的母亲更是把他狠揍一顿,实实让他知道了,再提这件事,自己就是要被揍的。 刚开始楼毓章是碍于自己父亲母亲的威严没敢吱声,后来渐渐长大,大约心中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也就心照不宣。 慕仙宜也明白,这位表哥是知道自己是男儿身的。 “见过公主殿下。” 慕仙宜抬头,果然见楼毓章穿着一身白底宝蓝祥云图案锦衣正朝自己行礼,他忙停了手中的笔,道:“阿章你怎么才来?” 楼毓章身材不算高,长着一张清秀的脸,眉毛很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每次见每次都很有活力的模样:“你新婚燕尔,眼里哪有我呀?怎么样,嫁人好不好玩?” “好玩啊。”慕仙宜笑着,朝他挤眉弄眼了一下,“我家驸马长得那么英俊,人又那么有男子气概!” “啧,不知羞。”楼毓章走到他身边,看他习的字,随即说,“唉,你的字又有进步了,叫祖父知道了,又该训我了……天天都叫我习字背书,真没意思!” 慕仙宜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谁叫你笨,除了练武,别的一窍不通!” 楼毓章闻言,脸上不怒反笑,笑得贱兮兮的,朝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想练还没得练呢,羡慕哥哥不?” “啪!” 慕仙宜气鼓鼓打了一下他的脑袋:“羡慕你个大头鬼!你诚心又来惹我生气!” 他当然羡慕!而且羡慕得要死啊! 哪个男孩子不想练武不想骑马射箭? 谁愿意天天闷在宫里习什么舞艺女红啊! “呐呐呐,说不过我又要打人,你这模样叫凌雪棠见了,还不把你休了!” “他敢!”慕仙宜刚说完,就见凌雪棠穿着一身深青色劲装面无表情进来了,他赶紧捂住嘴巴,转身朝楼毓章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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