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挺着肚子微笑,透过女子的瞳孔,他看见舞剑的人,是他的模样,但年轻多了。 剑身是冷的,但女子的手很温暖。 “父亲,您觉得如何?” 询问中带着不安,不安中带着期待。 陆凡被这一声询问惊醒,想起舞剑之人不是他,他已有十几年不曾舞剑了。 陆岭眼巴巴望着他敬爱的父亲,他的父亲在走神,陆岭眼中闪过恨意,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 陆凡没有评价,只道:“上前来我看看。” 陆岭听话地走上前去,陆凡却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左肩,陆岭吃痛下意识要反抗,看见是陆凡又忍了下来,疑惑喊道:“父亲?” “你左肩是何时伤的?” 陆岭忍痛解释:“前些日子跟人比武。” “何时?跟谁?” 陆岭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陆凡从未这么关心过他,喜悦与疑惑交织,他微抬起眼看陆凡神色,小心翼翼道:“上周,跟张家老二。” 只见陆凡神色如常道:“注意伤势,好好养伤。” 陆岭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盈了水光,他不住点头道:“嗯。父亲放心,我没事。” 陆凡偏了头去看剑:“你可知道,你有个哥哥。” 像是被人捧到天上又狠狠摔下来,月光都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变得暗淡起来。片刻后他答:“孩儿不知。” “也不需要。”他又补充道。 这回答似乎也在陆凡的意料之中,他看着陆岭的神情已然明白了一切。 月光暗淡人亦然,陆岭眸子里的水光挥发了,变得深沉起来,甚至还带着恨意。陆岭的剑握得很紧,仿佛只要那个人敢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用这把剑刺穿他的心。 他从没见过陆岭这种眼神,戾气与杀意,在他的印象中陆岭一直是谦卑有礼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提步缓缓从这院落走了出去,陆岭三两步跟在身后:“父亲。” 在走出小吹雪山庄院门的时候,陆凡终于回过了头,却只是对陆岭说:“最近不太安稳,你又有伤在身,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府中养病吧。” “父亲!”陆岭再喊,急切,不甘。 陆凡摆了摆手道:“回吧。” 陆岭的眼角眉梢都向下压,像是被千斤坠坠得挂不住似的,院外的风无差别地吹过每一个人,衣摆呼啦作响,更显凄凉。 陆岭就这般站在院门口,看见陆凡的身影一点点消失。 这是陆凡这么多年第一次来这院中看他。 却也只是为了试探他。 院门口的灯笼还亮着,是他去年过年的时候自己挂的红灯笼。 —— —— 回到吹雪山庄,陆保早已候着,将人迎了进去,递上一杯热茶道:“庄主这是去何处了?” 陆凡只问:“何事?” 陆保背脊微弯,双手交拱立于厅中:“有些事情向庄主汇报。城中户籍册、地册等已着人搬了回来,那副《落霞图》也已派人骑快马送往苏将军处了。” 陆凡一手执茶托,一手执茶盖,茶烟缭绕,茶水还很热,陆凡拂开茶叶的时候有热气铺面而来,一念而转,叫他想起小吹雪山庄门口清冷的风和那空棺中湿冷的泥土气。 见陆凡没反应,陆保开口道:“庄主。” 陆凡抬头看他,仿佛没听见陆保之前汇报的事情一样,转而问了别的。他问:“你可知棺椁是空的,棠儿他还活着。” 陆保的表情也有几分诧异,但很快平静:“现在知道了。” “你可知他是谁?身在何处?” 陆保摇头。 陆凡放在茶盏站起身走到他跟前道:“岭儿知道,你却不知道?” 陆保猛地抬头看向陆凡,正对上陆凡一双深邃的冷漠的眼。 “少庄主他……从何得知。奴确实不知,不知道……”陆保停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称谓来形容那位“死而复生”的人。 “不知道大公子如今的身份,也不知道大公子身在何处。”陆保将话补完道。 陆凡倒也不再追问,又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黑云门门主如今是谁?” 因为黑云门毕竟是暗处的杀手组织,很多事情陆凡都不方便出面,于是将黑云门的事全权交给了陆保,只偶尔过问一下。 陆保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陆凡今日提起空棺,少庄主,又问起了黑云门的门主。陆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陆凡眼皮一动,眼神中多了几分嘲讽,反问:“这也不知?” 陆保的声音传来:“庄主既已将黑云门交予奴,便该信奴。庄主乃是光风霁月之人,黑云门却见不得光,奴请庄主……不要过问。” 细细尖尖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没法回答,不能据实说也不能欺骗陆凡。 陆凡低头看向匍匐于他身前的人,身材瘦弱,头发花白,一双手就落在他的脚边,那双手老迈干瘦,枯枝一般粗糙,似乎也像枯枝一般易折,只要他踩上去甚至不需要怎么用力,那手就会断掉。 他几乎要被气笑了,直接质问道:“那陆岭就适合做黑云门的门主吗?!” 语含怒气,突然提高的声音蕴着内力竟将陆保也吓得一抖。发现空棺之后,他就几乎断定了江子棠的身份,顺着江子棠查下去,顺藤摸瓜,查到他和黑云门的种种过节。 “黑云门门主萧复权,在前几日带着黑云门铁链军和江子棠他们打了一架,受了肩伤。这么巧,陆岭也受了肩伤。”陆凡看着跪在地上的陆保道,“我平素里很少过问这些,不是因为我蠢,只是因为我信任你。没想到你竟和陆岭一起骗我。” 陆保未抬头,但他能感觉到陆凡的眼神仍旧落在他的身上,不似从前温暖。眼见陆凡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也瞒无可瞒了。 “少庄主只是想帮庄主做点事,让庄主喜欢而已。庄主可否不要责怪他。要怪,就只怪奴一人。” “我曾经对你说过,这些事不要让陆岭插手,复国之事在我不在他,为何还要将他们牵扯进来!”陆凡怒气冲冠,几乎控制不住想将这个人一脚踢出去。 陆保急忙解释:“外面没有人知道少庄主的身份,少庄主改名换姓,甚至很少用剑,没有人知道的。” “没有人知道便是没有做过吗?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自己吗?!”陆凡道,“更何况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想,起码有一个人已经知道了。” 陆保抬起头,目露凶光:“谁。”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知道,便杀了谁。 “江子棠。” 陆凡自然知道陆保在想什么,“可惜你杀不了他,我也不会让你杀了他。” 没等陆保开口,陆凡接着道:“江子棠就是陆棠,我的儿子。陆岭三番五次针对江子棠,想要江子棠的命,他知道江子棠的身份,你却不知道?” 陆保犹如五雷轰顶,他的混乱体现在他的五官上,眼耳口鼻纠结得几乎移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面部表情。 “这件事奴真的不知道。” 见陆保状态不似作伪,陆凡也信了几分。陆保脑中百转千回,回想当年种种,忽而想起一事道:“当年此事属内宅之事,夫人说交给她处理,奴便将此事交给夫人了。” 墓地就在吹雪山庄后山,常年有人把守,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能将陆棠带走,除非那里面一直都是空的。 陆凡道:“当时大夫把过脉,说棠儿已经病逝了。” 他自己也亲自探过,他们用什么方法骗过自己的。 陆保道:“那大夫也是夫人请的。” 一通百通,事情脉络很容易被推算出来。 陆棠一直都活着,而他夫人知道甚至参与这件事。是为了什么?陆凡有些想不明白。 陆夫人是江南首富之女,温柔娴静,哪怕知道秦梦青他们的事也从没跟他闹过,不仅没闹过,她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不会争风吃醋,也不会向他索要喜爱。 不过是一场联姻,他求财,江南首富家也欲与吹雪山庄交好。他一直以为她也不过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他并没有感情。他为此一直觉得安心,这样也好,毕竟他也给不了她感情。 这样相敬如宾,彼此不扰,才是最好的状态。 生下陆岭没几年后她便去世了,陆凡也一直没有再续弦,他那会儿已经用不着联姻了。 他没想到她还搞了这么一手,是恨他?还是什么? 后来陆保在吹雪山庄下令不允许提起秦梦青母子,他默许了,陆岭在这种情况下还知道江子棠的存在只能是她跟陆岭提过。 但为什么陆岭对江子棠有这么大的敌意,她究竟是怎么跟陆岭说的,说了些什么? 兄弟相残。 陆凡想到这几个字就觉得头疼欲裂,痛苦不已。 陆保仍旧匍匐在地,解释说陆岭也许并不知道,叫他不要生少庄主的气。明明只是一个瘦弱的老人,陆凡再次看向那双手,干枯,不堪一击,但曾经也很有力。正是这双老迈干瘦的手将他从死地中抱了出来。 陆凡抬起脚,跨过了门槛。
第51章 度丹 骏马缰绳被一双手扯住,往后一拉,“吁”的一声,马儿停了下来,紧接着马上的人也翻身下马,一溜烟往山上跑去。 等跑进了门速度却慢了下来,像是在担心着什么,但还是慢慢地往后院走去。走过最后一截围墙,看见那院中的人躺在躺椅上,旁边支着个小桌,桌子上摆着热水和果仁,那人左手卷着一本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伸出右手抓了几个果仁拋高了直接张嘴接。 倒是惬意。 她见状也觉得心安。 沈頔抬眼上下看过,见人好好的,放下心来:“还知道回来。” 九绝喜气洋洋地靠上去,也去抓桌上的果仁吃:“这话说的,我不回这儿,还能去哪儿。”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沈頔道,“我可管不着。” 知道沈頔是因为自己擅自离开而故意挤兑自己,若是从前九绝必定不会示弱,要与他针锋相对,你一句我一句争个没完。但她今日心情好,大人有大量,不与他斤斤计较。 正是饭点,从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多半是桃樱姐在里面做饭。九绝抓了一把果仁就往灶房去了,桃樱见了她也开心,笑道:“回来就好,先吃点水果,一会儿就吃饭了。” 说罢朝灶台一旁扬了一下下巴,那边放着几个洗干净的梨。 九绝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献宝似地递给桃樱:“桃樱姐,帮我把这个煮给我哥吃。” 打开盒子,晶莹剔透,莹润中透出光泽,是一朵难见的九瓣水晶莲。 她先前假装自己不知沈頔病情,私下里却悄悄翻阅医书,她在其中一本医书中看到北方的极寒之地上生长着一种水晶莲,性寒,可以压制多种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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