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华身形一颤,只问:“仪式,什么时候办?” 掌门不答,半晌后方问:“凌云下山之前曾来找我谈话,你可知他说什么?” “他说,你是他一手教大的,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曾怪你,也让我们不要怪你。”掌门道,“半世空门,不滞与物,岂是易事。” “凌云他不怪你,我等也无责罚你的权力,但你已非本寺弟子也非凌云弟子,还是速速下山去吧。陆凡既已起兵,难道你还要将时间耗费在此处吗?” 山上树种繁多,路面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还有那叶子被风吹落,打着旋地飞下来落在行人的身上,像刀一样刮过。 山下,江子棠站在马车外,望向山门方向,净华此去所遭遇的责难和他背负的痛苦不用细想也能知道,但他不能同去,若他同去,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他只能等,哪怕心急如焚,度日如年,他也只能等。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百孟庭见江子棠等得几乎要入定,他问道:“究竟是谁对凌云大师下手?” 之前他一直不敢问。 江子棠:“黑云门那些铁链者和洪四方。” 在带走净华和凌云大师时他曾看过凌云大师身上的伤,多是内伤,还有铁链的痕迹和洪四方铁砂掌的掌印。 百孟庭道:“所以黑云门果然是陆凡在掌控。” 江子棠点了点头:“不止于此。陆凡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如果说他仅仅靠这些江湖人士就想对抗大梁军队,推翻大梁,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还有底牌。”百孟庭也颇感头痛,“应该是军队。” 没有军队,陆凡没有胜利的可能。 江子棠依旧看向山的方向,思维却很清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勾结大梁地方守将,以此获得兵力;二是他自己招兵屯兵。” “大梁将领么……”,百孟庭手置于下颌,思索道,“据我所知,大梁在建国时行的是霹雳手段,对于前朝战败的将领,一律斩杀,没有受降。而且这两年也没见他与那个将领交往过密。” “第二种。” 江子棠语气平静,但很肯定。 百孟庭道:“你怎知?” 江子棠道:“你可还记得净华和来有喜他们去黑云门总舵接半眉公时发生之事?” 百孟庭没有下马车,坐在那马车前端,他闻言意识到了什么,手一紧扯住了马尾,马儿踢腿长鸣之声在这空旷的山下异常刺耳。 那日回来之后,来有喜立时就跟百孟庭汇报过当时发生的事:一声猿啼,周围农户纷纷赶来。 江子棠到了通州之后还去那总舵又看过一次,什么都没了,所有人。 “他们不是农户,也不是黑云门的杀手,而是士兵。” 江子棠依旧看着山上,只淡淡说了句:“原来他的目标一直是这个。”
第48章 端倪 “伪装成农户藏于城中的兵力还是不够,他应该还有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他藏在哪儿呢?” “不会是中原腹地。这么多人,得吃饭得有军火得训练,不好藏。” “边境。” 百孟庭忽而想到。 边境相对于中原腹地而言情势更为复杂,朝廷管不了那么深,他们也查不到那么深。边境有不少少数民族政权在一旁虎视眈眈,像东北边境的契丹族,西北边境的党项族,西南的白族等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盘踞在侧,随时准备入侵中原。 这些年来大梁为了应对少数民族政权,加大了边境守将的权力,军队大多也都驻扎在离边境较劲的城镇。特别是北边民风彪悍,村中还有自行组建的护卫队,当地官衙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体而言,大梁的战力不强,加之他们认为少数民族政权才是应该防范的强敌,故而在用兵上奉行的是守外虚中的政策,至于国内就加强思想统治和中央集权。这也是通州城轻易便被攻破的原因之一,城中没有军队,军营驻扎在城外。 江子棠点点头道:“是。” 英雄盟失利和通州之乱,对他和净华而言都是个沉重的打击,他恼过恨过自责过,但情绪不能解决问题。在赶路和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反而冷静下来,一点点回想从前发生的点滴,梳理脉络,以期能够对局势多几分了解。 “而且应该是在东北边境。” 天绝教地处偏南,如果是在西南边境的话,他们多少会有所察觉,所以江子棠猜测陆凡的军队应该是藏在东北边境。 “当然,这一点目前还只是我的猜测。说实话,我现在都有点怀疑自己了。”江子棠带着几分苦涩说道。 江子棠向来意气风发、目标清晰、运筹帷幄,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和做法,百孟庭何尝看过他这般颓唐的不自信的模样,他心中亦不好受。 他拍了拍江子棠的肩膀道:“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人,我觉得你分析得没问题。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还有我们呢。” 来有喜在一旁点头。 江子棠微偏过头,说了声“多谢”。 百孟庭道:“黑云门那个萧复权,我这几天也一直想他到底是谁。” 江子棠道:“我有一个猜测。” 百孟庭道:“或许我们猜的是同一个人,那个没有露面的人。” —— 小吹雪山庄,庭院石阶上,陆岭席地而坐,青色的衣袍被地上的泥土弄脏,他的左手边放着一柄剑,右手边散乱着几壶酒。 他仰靠在石阶之上望着天,脸上满是木然,像是被夺去了生命力的木偶。 日渐西斜,没有晚霞。冬日的天气便是这样,连日出日落都透着一种灰蒙蒙的色调,没有绚丽的云霞,甚至你都看不见太阳的东升和西落,你能感觉到的只有天色变亮或者变暗。 等到天色彻底变暗之后,陆保才找了过来,他提着一盏灯笼,不小心便踢到了一壶空酒瓶,酒瓶咕噜咕噜滚到一旁,在这深夜中发出不满的声音。 陆岭也被这声响吵醒,立马挺身握剑道:“谁。” 一盏灯笼打到他的眼前,他看清来人的模样嘀咕了一声,酒意再度侵蚀大脑,随着剑的脱手他自己也再次哐当坐在地上。 陆保忙去拉他起来:“少主,您这是做什么?庄主三令五申不许你喝酒的。” 陆岭晃着酒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呵,他何时管我喝酒了。” “不是,他何时管过我了?”陆岭借着酒意继续说道,“他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他知道我的武功现在练到第几层了吗?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岭言之怒极,一下将酒瓶摔在地上,硬质石板和瓷器酒瓶碰撞摔碎的声音在这深夜中尤为刺眼。 空出手来,陆岭一把抓住陆保的衣领,他双目赤红,一双本该含情的狐狸眼中翻滚着暴戾,他厉声质问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好好练功,认真做事,帮父亲图谋大业,父亲就会看到认可我的吗?!” 陆保双手握着陆岭的手道:“少主你做得很好,江湖上人人都夸你少年英豪,是最优秀的名剑公子。” 陆岭道:“我不需要他们夸。” 陆保道:“庄主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陆岭慢慢松手:“真的?” “真的。” 陆岭表情变得十分迷茫,他松开手坐回石阶上,撑着脑袋问:“那父亲这次为什么叫我留在庄中?为什么不带我参加英雄会?既然决定在英雄会上起事又为何不与我说?” 月光下,陆保的身形被拉长,覆盖在陆岭的头顶,陆保轻声道:“因为你是希望。” 陆岭抬头。 “倘若今日起事失利,你便是庄主最后的希望。庄主又怎会轻易让你出面呢?”陆保摸摸陆岭的头道,“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你我都知道的道理。” 陆岭垂头:“所以那些事情你都让我别跟父亲说。” 陆保在他身旁坐下:“是。庄主不希望你插手,你也知道。” 陆岭嗯了一声,祈祷般地说一句:“希望父亲永远都不知道。” —— 通州城中,陆凡终于安排好一切之后才有空回了趟吹雪山庄,他步履匆匆,陆保跟在身后小步快跑。陆凡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副画轴,绕过几圈打开,画布上是一轮落日映出晚霞,山脉连绵半亮半暗,正是许凤致的那副《落霞图》。 同时放置在暗格中的还有一枚印章,印上刻“皇太子宝”四个字。陆凡取印压印泥,在那《落霞图》上盖章后将《落霞图》交给陆保道:“找个可靠的人,尽快交给苏将军。” 陆保收了那画,双手环抱,紧紧抱在怀中道:“放心吧,庄主。这次我们一定可以赢,先皇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 前朝灭亡后,那些前朝兵士都被打散了,投降的投降,被杀的被杀,但还有一部分一直潜藏在北方边境。 十七年前陆凡当上武林盟主后,凭借着他的威望和势力以及陆岭母家的商业背景,置办了不少产业田地,赚了不少银子。有了银子和自己的地盘,事情变得更加顺利,他开始私下招兵,一部分假装农户藏于各地城中,一部分在北方边境和前朝兵士汇合。 今年他还置办了黑云门,黑云门中有一些曾经效忠于前朝的武林人士,由他们培养杀手,用以收集情报,铲除异己,包括那些朝廷官员。 这些年他在江湖上的威望不是虚的,那些人信服他,也能够为他所用,如今也正好叫他找到借口拉那些人一起反抗大梁。也许有些人还有一些私心,例如那个玉面公子,但是没有关系。 虽然现下他们已经拿下了通州,苏将军收到盖了章的《落霞图》后也会立马在北方边境举事,然后一路向南与他会合。 筹谋多年,终于到这一天了。 复兴大齐指日可待。 他也不算愧对萧家的列祖列宗了。 陆凡长长舒了一口气。 转念间他又想到了江子棠,他也让黑云门查过江子棠的背景,看起来没什么稀奇的,也跟他没什么瓜葛。 所以后面江子棠整死沈长风,灭了松山门,当天绝教教主,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他的目标一直是那个最高的皇位,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盟主之位。甚至于江子棠开始针对他,他也只当是新任教主想拿他立威,毕竟武林盟主和天绝教教主本就是死对头。 但江子棠今日所言所行明显没那么简单。 断山刀。 梨涡。 故人。 他们究竟有什么渊源? 他比谁都清楚,楚浩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再传给谁“断山刀法”。除非……在他被囚禁的那两年里,他偷偷见过谁。 而且是吹雪山庄里的人。 江子棠现如今才不过二十来岁,那十七八年前,他才不过是个几岁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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