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厝沉默了片刻,终是在他面前跪下,道:“司马有过,外爷息怒。” 和小时候犯了事被责罚的时候如出一辙,他脾气倔得很和司马霆争吵没半点消停,却在赵建章面前极为听话,哪怕是国公府里边的管教更加严苛。可往往每次,心软的都是长辈,偏爱是掩不住的。 赵建章强自平了平喘,俯下`身来想要将他扶起,缓了口气仍抱有希望地问道:“你来告诉外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实话。” 哪怕是逢场作戏也好,一时妄为未必就不能回头。而回应他的,无声形如默认。 执拗未动,司马厝根本没法替自己辩解。 “国老若想听,本督尽可告知,基于实准,不偏不差。”云卿安在对上赵建章投来的审视眼神时,淡淡开口道。对先前的驱赶无动于衷,他所念的,不过是司马厝的处境,惟望其顺意。 赵建章对云卿安已含了诸多怒怼,此刻闻言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家事自有商讨,无需容外人置喙。今日阁下有何高见且替魏掌印传达的,不妨还是先行住口,也免遭人生厌。” “国老误会,本督前来是自发之意。国老避仕已久,清明远扬,今迢迢而来屡进谏言为国为民,肱骨之臣实该受敬重,故而拜访无关其他。至于司马……”云卿安低首道,“所为不过本督的一厢情愿,手段卑劣,迫他的。” 司马厝猛地抬眼看向云卿安。 所见却只有平静的表象。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责任都推卸到云卿安的身上,事实究竟如何他自己清楚。 赵建章冷哼一声,对云卿安打量几眼后讽道:“原是如此,云厂督真能令老夫大开眼界。被调教出来的一身好本事,媚主欺下,奴骨祸色,蒙蔽人心,也难怪能扶摇直上……” “非一人致成,还请外爷责罚。”司马厝忽而重重地叩首,声音不算大却字字清晰,“始于相对,陷于心乱,挣于理德,一步一步,非我所愿,而情意昔起难为。卿安于我,不是穷迫。” 相悦而已,更谈不上是走投无路之举。 静寂短短片刻,而又仿佛过了很久。 云卿安的眼眶发着热。 不管今后如何,但终是在司马厝心里占有了一个实实在在位置的。 司马厝本来完全可以当做他们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口否认就是,云卿安也会无条件地配合,这样就算作把那段见不得光的过去彻底抹杀。本就要断了的,这又有何妨?只当做是初尝人事的误举,翻脸便可不认,一干二净。 可司马厝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做。 “他于你,不是穷迫?”赵建章惊愕过后,跌撞后退数步,怔怔地失神了般,“你给我起来,把话说清楚!” 而再次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重的叩头之声。既然是司马厝亲口所出,又如何由得他找理由开脱否认?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还是说,我赵建章不但在当年管教不好自己的闺女,白白让她被个瞻前不顾后的铁心肠兵棍子挑去,其后还遭了那么大的罪!我愧对于她,而只能够想方设法地在你身上尽力挽补,这么多年来,我难道亏待过你不成?”赵建章仰着脸,那几乎全白的髭须被泪水瞬间润湿,悲痛道,“如今,却还要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外孙误入歧途,置声名礼法于不顾……司马,放你上战场是抗羌杀敌保八方安泰的,不是回京之后同一个阉奴沉迷于床榻之上颠鸾倒凤!你要如何给出一个交代?” 清佞宦,扶社稷当为重任,将者必担之。他简直不能想象,这两人方才就已亲密至此,而其在背地里都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如何能为世人容?有辱脸面,何其令人不耻。 山溪一渡,交情浅浅作另说,可这,是吗? * 作者有话要说: [1]《问道诗》 莫慌,期末有点忙,作者打算攢一下稿子。 爱你们_(:з」∠)_ (本章完)
第78章 朝闻道 立足驰骋,伟业可图。 又数月稍纵即逝。 朝服冠冕加身时,多多少少地都能让人生出一点正襟危坐不得松的感觉。可明黄锦缎宛若敛了日月的光辉,彰显更是极重,无论是光化青天还是霾暗千尺,其位也不可撼动。虽然是一如既往的仪仗侍卫在侧,官奏以闻,李延瞻却只觉厌烦。御桌上是厚厚一沓待批阅的奏折,他就算不看也知道里边的大致内容,全是令他头疼的。 自同羌全面开战后,朔北接连起了几次战事,所幸应付得来。 御侍的小太监见他正在以手支额闭目养神也没敢打扰,轻手轻脚地在旁添了添龙涎香,蒸腾间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而让人都能看在眼里而讳莫如深的是,圣颜分明是变了,所谓的尊容明相不过是亏空疲怠,浓彩重墨糊出来的空架子。 “朕问你,垣真道人近日可有给宫里传过消息了,他推算出准确的得道之机了没有?”片刻后,李延瞻才抬起眼皮直了直身子,自然而然地就问出了他当下最关心的事情。 “回皇上,真人有言,天机窥知需得慎重,万不可于求成,故忍一时而谋。望陛下稍安勿躁。”小太监低声下气道。 是怎么个一回事,明眼人也清楚。 如今共起弹劾得成,朝臣百官扬眉吐气,皆纷纷磨刀霍霍要作为,谏言一道接着一道。尽管云督被皇上维护着而后代行了掌印之权,宦党随着魏玠之势焰今时低迷也在所难免。经事收敛,道士在这关头也都还不敢乱动。 “陛下恕罪……”跪着的人哆哆嗦嗦着,除了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其他什么也不会。 说得容易,刀枪无眼,条件艰辛,谁乐意亲自去那些打仗的地方受罪? “内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魏玠果然是拘谨了许多,步入后双膝跪在地上而不敢直视君王,往昔嚣张的样子不复存在,越发显得佝偻瘦小。 这一番话恰恰说到了李延瞻的心坎上,令其动容。他们二人相伴日久,一路走来,李延瞻所恐惧的,所忧虑的,所经历的,魏玠也都清楚。 李延瞻却对这般处事极为不习惯,他闻言面色越发不好,眉目的郁色更浓。 “陛下可是在为朔边战事烦忧?”魏玠适时问,得其默认后,又跪下诚恳道,“皇上,多事之秋亦可谋求重功,这何尝不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御驾亲征,鼓舞士气,此战若胜,陛下定当青史留名,后世千千万万代都要尊圣荣光。从此以后,这朝堂内外,市井高台上下,又还会有谁敢再多言多语,横加质疑于陛下?臣也定竭尽所能,辅佐陛下成就万世功业。” “给朕住口!何时轮得到你来多言。”李延瞻忽而朝他一瞪眼,怒道。 “陛下息怒,奴婢有罪!”小太监不明所以,而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他重重地跪倒在地,抬手就朝自己脸上抽巴掌,打得声声清脆听着就让人觉得生疼。 李延瞻却完全没有消气的意思,双目赤红,起身就伸出手指着人破口大骂,也不知究竟在骂谁,道:“你们有罪?你们有什么罪?有什么过错还不是得靠朕来担着!朕休息了一会儿的功夫就是怠政无能,朕器重宦臣就是听信祸言是非不分!人前恭敬有加的,在背地里还不知是怎么个对朕不满法,既然一个个的都这般有本事才干,那还要朕这个君做什么?白给你们这些舔鞋底的烂东西脸面!” 若是跟通敌这样大的罪名扯上了边,相比于凌迟等,被当即诛杀都是网开一面了。而魏玠仅仅只是被贬职治罪,李延瞻念着旧情,想要对他维护的意思更明显。 李延瞻沉吟着没答应。 李延瞻抬眼时眸光一亮,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温和道:“在朕面前,魏大伴不必如此,快快平身。” 李延瞻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传!立即去给朕,将魏大伴传来觐见。” 恐被牵连遭骂,小太监忙察言观色道:“虽说事务繁忙,皇上可是看奏折看乏了?何不先行……” 这些日子以来,明里暗里地听了许多指责不满的声音,李延瞻也根本就没打算用这些官员呈上来的政言建议,只觉得这些人吵闹。凭什么要他们来指手画脚?难得有个让他顺意的魏玠,还接连数月的连见都见不上面,顾及着这和那的,既然怀念不已,又何须如此憋屈? 待其领命退下,周遭瞬间恢复了安静。李延瞻重新坐下,揉了揉眉心,他在这一刻竟恍惚生出了自己实为孤家寡人一个的感觉。 暂歇又能如何,过后还不照样是得忙得焦头烂额,身处高位偏生没得自在舒坦,万一他一个不慎就又会被逮着引起不必要的风言风语。 今分别多时重新会首,难免心下思绪不平,相谈愈热,宛若先前的隔阂也都不存在了一般。 李延瞻深深地闭了闭眼睛,让他到跟前来,叹道:“满朝上下,朕信任之人不多,降罪冷落也是情非得已。让爱卿受苦了。” 魏玠躬身深深一拜,语气诚恳道:“内臣许久未能在陛下`身边侍奉,实在是有愧,臣实是日日夜夜为陛下忧心。” 过了未久,通报声传来,紧接着便见宝珠帘幕在来人脚步声中微晃。 魏玠直起身子,迈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不瞒陛下,所谓同僚之间定是诸多手段,虽都是吃皇饭的,承皇恩浩荡而立场皆是为陛下分忧,嫉妒之心生于阴暗。受诋毁而难开脱,咱家甚苦,所求惟有陛下事事平顺。” “陛下无需多虑,臣自会为陛下考虑周全。臣早已派出探子深入敌军,消息灵通,此战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以陛下之无双气概,我军的神勇忠心,要击溃敌军实是轻而易举。”魏玠坚决劝道,“何况战局接连大顺,优劣分明,羌军妄图以卵击石又有何惧?” 他若不借此表能力忠心,以及与外敌势不两立来打众官员的脸,恐就再难以起势。再者他本身与外敌有联系,得到情报能拿捏住对方,立功扬名指日可待。 郁闷已散了大半,李延瞻听之,眸光微动。 虽安稳久,壮志偶现,俯视江山又怎会不起惊涛?眼前犹是这方堂所,却如窥图腾波澜壮阔,立足驰骋,伟业可图。 —— 翌日的金銮殿朝堂之上。 手拿笏板的朝臣于左右成两排站着,屏息凝神,毫无例外地都在赵建章的身后。论辈分威望,无人敢与之争锋,可毕竟是致仕的国老重出,诸多不合适,因而他也就只是顶着个代职的微薄官位,得以名正言顺地进朝议政。 这般做派还是头一回,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后流无人衰败至此,可无人敢明言。 李延瞻极力坐得端正,神情却仍然是显得有些勉强,也不知他在朝臣的七嘴八舌之间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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