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日这般,云卿安完全可以做到认为往事都不值一提,也可以利用东厂的鹰犬走狗作威作福,将散乱的尊严又拾捡起来充作排面。 但都是对着无足轻重的、除一人以外的别人。 那一直以来被他死死压抑掩藏着的奴性,会不受控制地在司马厝面前暴露出来,一举一动都带上了小心翼翼的讨好意味,像是在卑微地乞求一丝垂怜。 “下贱不得其用,愿侯爷行得万里路,得偿所愿。”云卿安垂眸,脚步虚浮而往后退。 “你下贱又有什么打紧的。”司马厝忽而逼近几步,手扶上他的侧腰,面容正经得看不出丝毫端倪而声音浅淡。 “我下流啊,逐野弄云,不是圣人。” 一道折章落了地,又被云卿安不动声色地用脚踩上踢到了角落,从朔北来的音信便暂时传不到司马厝的耳中。 存了私心,这一刻,余事不合。 “咱家知道……”云卿安抬眼展颜,话音未落而身体已被提离而起,受着力抵坐在桌面旁沿,将滑不滑。 姚定筠在亲手沏了热茶端过来之时,将脚步声放得很轻。 所过之路都透着凉,而雕甍绣槛隐于疏影之间看不真切了,惟见青溪流玉,石磴穿行。 她眉头始终紧锁着,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朔北司马氏向来尽忠为国,这点毋庸置疑,可是否能轻易地同她在某一件事情上达成一致可就未必了。 权佞不被扳倒,则局难清。 姚定筠轻叹了声,将面部表情重新调整了一番,继续向书房步去。 突如其来的扰风拖着书房窗边的竹帘微微晃动着起伏不定,时不时还拍打着厚厚的书叠,掀开了这隐秘的一角。 担心为何,忍耐为何。 云卿安的眼睫不住地轻颤,面色愈艰。而司马厝递过来的一支笔杆如今被他衔咬在口里,失了声息。 他不知道能给司马厝什么,却又愿意把什么都给。不论是带了发泄意味的粗暴肆虐,还是恶劣的起性亵玩。他都可以完全不顾自己,甘之如饴地尽数接受,只想要让司马厝尽兴。 零碎也好,只一刻也算作慰籍,他醉溺其中。直到其后在司马厝冷冷的一句问话中被霎那间击得粉碎。 “御案,也是这么坐的?” —— “督主,侯爷。”姚定筠莲步轻移上了书房门阶前,手托着端盘两边先冲里边唤了声。 西斜日薄,雕门虚掩。 姚定筠凝思片刻,而后上前抬手便要推门。未想,门却在被她碰触到的一霎那间从里向外重重地全闭上了,连原先的缝隙也变得密不透风,无可窥。 沉闷的声响让姚定筠惊了惊,她旋即镇定过来,开口道:“既然有要事相商,定筠自是不便打扰,落茶即走。” 女流旁听扰事,可不过就是这么点功夫而已,有何妨? 仅仅隔着一扇门板,云卿安却似是与浅岸隔了百丈远,临渊难平。 花几置架就在门边不远处,距离他的指尖不足一寸,就快要触碰到了。可下一刻,云卿安整个人就又被巨力顶推而起,上身无论如何都寻触不到一个实点。 快要撑不住了似的往侧边倾斜了一下,云卿安急忙用力借劲稳住,后背被粗糙的门板刮得一阵火辣辣。 他彻底恼了神色,低下脸狠狠咬上始作俑者的肩骨。 笔杆已被司马厝夺了过去,与之一并被夺走的,还有他的尊严。 “给出个说法,云督。是把我当作什么了?”司马厝双手撑在门上,对云卿安的反抗毫不在意,岿然不动。声音被他刻意地压低了,是柔谧与凶狠的两种极端杂糅。 若是为利为谋,可以色侍。那他司马厝呢?也许根本从头至尾就是一个被云卿安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蠢货,一个笑话。 “那咱家,又算什么?”云卿安默然一瞬,松了口,无力又空洞。 齿印既是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沟壑难堪斑驳连掩都掩不住。一处自净地,一点炉盆火,他坐拥企盼,仰望其生烟,斜横纷乱间被缭绕包裹,却没来由地将自己灼伤。 冰凉从肩头顺落而下,司马厝低眸,云卿安的眼角泪痕有如使彼此两败俱伤的一根刺。 心就这么被不重不轻地扎了一下。 始终未得到里边人的回应,姚定筠深深盯了闭门半顷,无可奈何地俯身将端盘放于地,告退离去。 等到外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环腰的力道却一松,司马厝忙托抱着将掉的人,目光在云卿安的后背停了停,转身大步往里走去。 未得语,不罢休。 月牙桌边的竹帘陡然被扯掉,光影照不尽满纸荒唐言,泪眼中的隐忍凌乱都曝光在了人前。 云卿安死死咬住下唇,坚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毫不轻柔,在无声地抗拒。 “原是司马罪大恶极,竟逼得云督委曲求全。”司马厝黑着脸松开了他,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眼神冷漠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休寄,无凭,两欢。朝晖夕沉,消弭于洋。 *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搞清楚司马真正在意的那个点是啥,就知道他不是渣! 很快就和好了也就几章的事。 (本章完)
第53章 鲛绡烬 过客逢迎,点到即止。 望雨阁位于御花园地势颇高之处,可观霖落霏霏,可赏百花争姸。帝后共聚于此,邀众妃同乐。秦霜衣也得了请柬,还是元璟帝开了金口指名过的,不得不来。 她来得不早也不晚,既恐引过多打量,又不愿让人觉得是自恃身份摆架子。 却不成想帝后皆已早早到了,温旖旎正陪着他们坐在那里喝茶说话,旁边围绕了不少的人,朝她望来时神色各异。 秦霜衣不动声色地缓了缓呼吸,上前躬身行礼,说:“臣妾恭请陛下万福金安,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臣妾来迟,万望恕罪。” 四下里沉默了一瞬,继而李延瞻和煦笑道:“免礼平身,来,到朕身边坐。” 秦霜衣敛眸应下,却只谨慎地挑了个离李延瞻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断不敢逾矩。 不料李延瞻却是不惜移了移贵体,凑得离她更近了一些。 一旁的龚芜被这幕生生地扎了一下眼睛,连她那额前的艳色花钿都带上了一股尖利之感。她其后在温旖旎投来的安抚眼神中渐渐把这口郁气给暂时沉了下去。 和絮进逼谷,受搅烂成几何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如若本宫未记错的话,前儿个可是派人给玉容殿送上了不少物置,锦妆花缎月华裙、插针鸣布披肩……本宫瞧着都还看的过眼,怎么,可是没有一件能合婕妤心意的?”龚芜浅抿了一口茶,悠悠开口道。 秦霜衣敛眸,却似乎是将外边瓣落枝折的声音都听进了耳中,若多个更漏不寐的清夜。 桑笺心下一叹。 别的好处她给不出,但替自家主子说几句好话总是没问题,也好让秦霜衣日后好过一些,少招点仇恨。不想如今也仍是此般。 此番也纯粹是走个过场罢了。 自元璟帝驾临秦霜衣所居之所多次后,后宫众人的态度或多或少地生出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桑笺也明白这个道理,怎奈秦霜衣仍旧是无动于衷,冷淡孤决的态度十年如一日,一律拒之不理,完全不计后果。 李延瞻一噎,半天没接上话。 龚芜掐着这个时机,倾身上前装模作样地给李延瞻斟茶,巧笑倩兮地吸引注意力,吐气如兰。 李延瞻脸上一僵,不由自主地朝秦霜衣望去一眼,旋即坦然道:“哈哈爱妃莫不是也想要讨赏,劳碌自是多得,朕从不亏待。” 龚芜咬唇浅笑不语,而温旖旎附和着开口道:“可不是呢,女为悦己者容,皇后娘娘侍奉陛下尽心尽力,连香料也是精心挑选的,心意明然可鉴。” 凤仪宫来的嬷嬷命人将新衣裙衫用木架子撑起来,展示给秦霜衣看。这些衣裳款式不一,制作不可谓不用心。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蹊跷。 众人打量之时,果见如之所言。秦霜衣好歹是婕妤的位分,朴素得实在是,在这后宫里头显得寒碜。 李延瞻自是受用得很,这会同龚芜热闹一番,自然就将秦霜衣晾在一边了。 花开花败自有时,各入各眼,但现今在这望云阁里没有几个人的心思是落到亭子外边去了,侍君如侍虎,无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 故而连着最近几日,玉容殿的门庭就未曾冷落过,攀交送礼的人来来去去,连龚芜也都不得不对表面功夫重视起来。 秦霜衣只是拿侧眼瞥了一边低头垂目的桑笺一瞬,不紧不慢道:“谢陛下关心,霜衣自得其乐。” 她担忧不已,只得背着秦霜衣私下里拿了装有银锞子的荷包作为回赠,对龚后的抬举千恩万谢,顺带赞针线局的手艺佳。 李延瞻也略带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对秦霜衣嘱道:“若是凤仪宫送过来的不衬你意,只管去尚衣局挑,别亏待了自己。” 李延瞻果眉目舒展,鼻间轻嗅时问:“朕向来知晓皇后国色天香,几日未见,又是让朕耳目一新。” 照理来说,有来有往,堂堂凤后这样上赶着示好,秦霜衣自然不能不识好歹。 忽听龚芜娇笑两声后,才似是不经意地提道:“陛下日理万机,实难得空闲陪伴臣妾,幸得良臣替君分忧。说起来,臣妾前些日子就听闻,陛下可是给了苏和风苏大人厚赐,隆恩可谓是羡煞旁人。” 虽皇权在握,凡事也终归是得要顾全一下颜面,人家有婚约在先,若是因此传出一些夺臣妻的流言蜚语实是不好听。元璟帝自认为自己这般又是给苏、秦两家赏赐、又是抬高官位的做法已经足够作为补偿了,仁至义尽,识相的就该老老实实闭嘴谢恩了。 “金口真言,驷马难追。”龚芜一嗔,桌案下的手轻抚过小腹,笑得意味深长。 她忽而将视线掠过秦霜衣,又话锋一转,故作惊讶道:“秦婕妤可是有何异议,或是身体抱恙?” 众人纷纷侧目而视。 果见秦霜衣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就像是一颗露珠忽然在烈日炎炎里头被烘干了似的,神采全失,眼神空洞若神死。她这副模样简直是让李延瞻看得兴致荡然无存,烦躁火大。 又听温旖旎才反应过来似的,出声煽讽道:“依臣妾看来,秦婕妤有情有义,自是愿旧情郎志得意满、功成名就,又怎会有异议?莫非是怜自身……啊!臣妾说错话了,实是该罚。” 后妃跟外人有过牵扯,哪怕是在曾经,这多少都是让人有些难以启齿。 李延瞻不满地瞪了温旖旎一眼,却是差点没被心头涌上的酸水搅得天翻地覆,强自忍着此感,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对秦霜衣道:“哪里不舒服,去传御医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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