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烦请过目。” 照夜白明明被褚广谏规规矩矩地牵着,马蹄却是出奇的欢快跟撒欢儿似的,鼻息不断喷吐着。 司马厝的手肘支在膝盖上,他微眯了眼上上下下地将其打量了会,嘴角噙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客气道:“有劳。” 尽管明知道司马厝这就纯粹是意思意思地这么一说,褚广谏还是照旧地肃了神色恭敬道:“不敢。职责所在。” 褚广谏这回倒像是一根竹雕,笔直笔直的,被叫往东绝不往西。只是他的面容僵硬得仿佛用青黑色的泥土刚刚塑上去似的。 司马厝一挑眉。 他还真没听到过那个正经的主儿训得出这么“懂事”的下属。 “管这叫职责?要是你就这点出息和志向,京营可就白养你了。”司马厝忽而起了身,拉着照夜白朝一个方向走去,看也不再看褚广谏,“收拾好你的东西,回家种田去。” “不,不是的总兵,我就是……”褚广谏这么一个八尺大汉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他亦步亦趋跟在司马厝后头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直到久虔实在看不过眼了,过来将褚广谏拦下,好说歹说地相劝才将之送出了侯府。 毕竟司马厝又没真的要褚广谏上交腰牌,他大可不必太过慌乱紧张,消停点就是。 久虔在送完了人抱着剑回来时,便看到了院落中这样的一幕。被拴上侧边古树的照夜白在转着圈圈,而旁边的司马厝坐于石凳上,坐姿随意而神情认真,正摆弄着桌台的各种物件。 骨刺、墨汁、图样…… “侯爷。”久虔走到他身边,公事公办地将一封描线信函递过去道,“是从司礼监那边得来的确切消息,云受魏责,两厢或存异。” 司马厝拿过信函拆开,大致地扫了两眼便将之又往桌案边一丢,他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也不意外。那沾了墨的骨刺在他的指捏中晃了晃,像兵锋所指之时锐利而又流淌着暧涩。 存异倒是不奇怪,一条绳子拧出来的死结还各种形状朝向的都有,若不是一丘之貉,却还共藏于暗窟,十有八九是另有目的。只是云卿安……长跪宫监,生恙不省。 纸糊的?偏先前还这么敢折腾。 在司马厝面前,云卿安分明一直都没有舍弃下从东厂带出的利刺,可却又总是显得那么的,逆来顺受。仿佛无论司马厝对他做了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哪怕是受不住了,他也要又一次次地主动迎合着,索要着而不知疲倦似的,那哀怜而偏执的眼神无时不刻不在翻卷着淹死人不偿命的情潮。是全无顾忌的放纵,当过了今天就没了明天一般,疯狂得不计后果。 红白交织。 司马厝将视线从骨刺上移开了。 “不承功恰好能隐瞒了实力,在这关头还是低调藏锋的好,招摇就成了活靶子。”久虔思考了一会前因后果,了然地说,“京营的弟兄也确实该收一收。” 司马厝没有否认。 “只是侯爷,且多听一句——”久虔低着头,终是开了口,“人心难测。空穴不来风,存忧非无理。” 司马厝抬眼瞅他,缓缓吐字说:“稀见。” 少见即深刻,经之难忘。或是金风玉露难相逢,又或是人之常情劣根性作怪。 而久虔多言也是稀见,他眉头紧锁不知想到了一些什么,神情复杂半晌,随后却只是淡淡地陈述起来。 “属下打听多时,所得关于这位东厂提督之所以受宠信的缘由论断不一,众说纷纭。但最为多数人听服的是——” “其以色侍主,故获专权。” (本章完)
第52章 难将息 “御案,也是这么坐的? 菱形窗透着的暖光溶溶洒入了云府书房内,临着窗摆放的月牙桌光泽流转,连同那由两半儿月牙拼接所出的裂痕都似是被消去了一般,皎洁又圆满。 而其下置炉焚香几缕丝丝萦绕,笼着那碧纱橱、屏风。在与窗户相对着的遥遥另一端,姚定筠将目光从手上的书卷上移开,抬眼时不经意地被此刺痛了一下眼睛。 恬静安然的表象。 “宫廷女官的招收向来以德才、品行为主,组紃功礼为辅。若是通过了礼部组织的初选,接下来的复试便不足为虑。”云卿安正将从宫中带回的奏折放在月牙桌面上摊开阅览,声音平静而神情带了抹讥讽。 最近魏玠从元璟帝那接手过来的批红任务是越发的多,忙不过来了就得要他分担。 且不说因着元璟帝出游淮扬,诸多事宜耽搁下来,奏折本就堆积了不少。此外,年关来临之际,各地方官会回京述职,经通政司上报的汇信一道接着一道。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拖延下来的殿试考核又得要提起日程着办了,各部都在等着元璟帝的批示。 李延瞻起初还能在百官面前装出一个勤恳模样来。却没过多长时日,他便无法忍受了,先是明确表明了对出席殿试监考不乐意,后干脆把大部分的奏折丢给了魏玠。至于他自己去了哪,这对侍宦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无非就是溜去滛宫温泉那边打夜狐去了。 云卿安这话是对谁说的,姚定筠自是清楚。她只是冷笑了声,起身将书卷放回柜里,还算和气地回道:“姚某才疏学浅,不敢高攀。家父丧期未过,不做打算。” 自内廷权宦势大,女官便多遭打压,初式考核人数连年是急速减少,而能通过司礼监主持的复试之人更是凤毛麟角。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在复试中却有明文规定,即应试者需备博广学识。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就是故意将门槛提高,以就其衰落之势。 那是从朔北传来的。 他本来就是不告自闯,自然也没指望着要什么接待。这么掉价的事,是他打朔北回京之后头一回做,没成想这一进门直接就撞见人妻了,人家这还客客气气地要去端茶递水。 来者身份倒不难猜,她亦有耳闻。或是出于先前根深蒂固的敬意,亦或是出于自己本身的道德修养,姚定筠丝毫没有辩驳地应下,客客气气地向司马厝欠身福了一礼,“侯爷稍等,招待不周实属不当。” 云卿安抬眸望去,正好对上了司马厝那向他扫视过来的冷眼。 这是,对她的宽慰? 忽听门边传来一声惊呼,姚定筠显然是被来人吓得不轻,因而难得地失了态跳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何人擅闯?” 恰好在书房遇上正主是个意外,往时姚定筠都会想办法错开时间,但既然遇上了,共待在此处太久会让她无法忍受,还是寻机离开为好。 司马厝这才将正眼放到姚定筠身上。 司马厝对姚定筠的质问置之不理,神情晦暗不明,“云督好大的手笔,金屋藏娇。” 窈身素衣,面容秀丽而不失英气,姚定筠倒是和这书房相得益彰。 倒真像是,识人不清。 云卿安自是心照不宣,对姚定筠的去留并不在意,只是在翻到一折时,他的指节不由自主地绷得青白。 姚定筠秀眉微蹙,一时间有些答不上话。这些日子以来,她在云府过得甚为安宁,没有被过多地监视干扰,作为随意,她想要走动到书房看书竟也不受阻拦。除了偶尔梦到父亲的惨状时,她会在夜半惊醒,冷汗涔涔,时不时地重温对佞宦魏玠的深恶痛绝,对云卿安的怨恨。其余的时日里,她又会生出一些荒谬的想法来,越发的摸不准云卿安的心思。 “承蒙云督看得起,还望若真有那一日,司礼监网开一面,可以少使些磨人的绊子。”姚定筠尖酸道,转身迈步准备离开书房。 罪臣之女,何来安宁?可云卿安又确确实实地尽可能如约给她了。 “能者就任,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云卿安面容沉静,淡淡道。 姚定筠眉心一跳。 姚定筠自是不甘,经诸多努力破例取得了就读名额,首试告捷后却因父亲出事前功尽弃。说不怨愤失落是不可能的。 日光被门前的身形遮挡只能挑着空处投射进来,像是和谐的一幕忽而被人撕扯开了,唯有地面的黑影泛着寒意。 云卿安绷紧的手缓缓松开了,他含了柔情地与司马厝对视片刻,后嘴角噙着淡笑,转开了目光从容不迫道:“不知侯爷到访,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定筠备茶。” “姚氏?”司马厝侧过脸,遥遥逼视着云卿安,话尾上挑玩味道,“督主夫人?” 姚定筠方才往外边退下将门掩了一半,闻言停下了脚步,面色有些发白。 “误人名声,总归是不道德。”云卿安没再抬头,清冷又疏离。 伪君子,向来会玩又会拿捏尺寸,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误他名声的时候又怎么不说? 司马厝冷嗤,抬脚直直朝着窗棂边走过去,负手在后慢慢地踱步,倒也算中规中矩,只是那眼神跟狩猎似的,让云卿安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垂着的眸也似漾开了涟漪。 在走到能靠上桌沿边的位置时,司马厝停下了,像模像样地伸手从其上的竹筒中拿过一柄小巧的戒尺,放在云卿安面前晃了晃,说:“有几分道德水准,云督还能给我量出来不成?” “不是买卖,便丈量不得。不论斗,不论斤。” 云卿安抬手抓住了那柄让人眼花的尺子,用一截指尖在尺身上弹了弹,这振动便传过去了,连人手心都能被带着发热。在司马厝甩开了手时,他温声说:“论高低深浅,昼夜更替,以日以年。” 门在这时被虚虚地全掩上,姚定筠的影子停顿片刻后也离去了。各人入各家,各鸟入各巢,不戳穿就没人知道是哪方越了轨。 云卿安将注意力又放回了桌面上,说:“惜忙则无暇分顾,所幸念及则来。” 寻适时,适地。合情合理,合乎心意。 “云督忙也要分个轻重缓急,被怠慢了我可不干。”司马厝忽而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推到靠墙的一边,腾出了一大块空面来。 置气似的,和他当年给虎崽讨说法时如出一辙。 云卿安弯了弯眉眼,从凳上起身,低头时牵上司马厝的手,真诚地道:“墙不好翻,我为你开扇门。故分星月入我室,红锣喧鼓,攘攘以迎。” 是十指相扣。曾遥不可及。 “云督考虑得周全。”司马厝凝他良久,将手抽了回来,“到时候可就谁都知道,司马品性恶劣,合流污,渎人夫。道德坏透了。” 藏书辟蠹用芸,萤窗白首。却若有朔边长野的碧连天,卷原风,被挡在外边进不来,掠去了百里无所向所留。 空手无依,心结又被拧紧了几分,云卿安眸光一暗,仍怔怔地盯着他,试探着道:“征蓬孤雁皆随长风去,归人当何?” 凤凰不蓄,不止,非私。 “回朔北么?我倒是想啊。这一路的盘缠早就攒够了,不够还能伸手找云督讨要。”司马厝嘴边勾出抹自嘲,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支笔来,蓄谋般的夹在手中。····云卿安闻言不自觉地苦笑,脸上血色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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