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辞难掩激怆,似大漠孤烟万里无归。 “劳陛下挂念,微臣无碍。”颜道为说着却像是喘不上气似的胸膛剧烈起伏,忙用手抚了抚。 云卿安轻抿薄唇,目光流转不定,上挑的眉梢带上浅浅的意外之色。 “望陛下开恩,允末将解甲还乡!”贺凛声似洪钟,俯身跪地重重磕头。 “陛下不必。”颜道为才坐了一小会,又撑着桌站起,说,“微臣近日偶听得茶楼小调,实是辗转难眠。” “伯爷此言差矣,有长宁侯叔父坐镇,想必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龚芜坚决道,在龚河平不着痕迹投来的目光中心下了然。 自有定数。 魏玠狠狠咬着银牙。 如此一来,便是削地方,收中央。到了天子脚下卖命,看似风光荣宠,实则框束颇多。 李延瞻自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恼,关切问:“颜老身子可是好些了?” “哈哈好,皇后惯会解朕燃眉之急。”李延瞻拊掌而笑,“众卿认为如何?” 众官纷纷侧目,对这位老人敬重有加。 军卒自有饷银俸禄,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贺凛!”司马厝突然摔碗怒喝,面色冷冽,“军有军规,岂容你御前放肆!你话里话外说的什么,是不满我亏待你不成?” 将卒同心齐力,方能致胜。若是传出将帅失德,苛待下属的传言,军心难免动摇,此为大忌。 “情非得已,万望体恤!”贺凛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李延瞻沉吟片刻,望着司马厝道:“是否确如贺副将所言?” “将臣素来与手下同舟共济,极尽所能以劳。”司马厝将目光从贺凛身上移开,“若有亏待,实非所愿。” “侯爷仁至义尽!”贺凛沉痛道,“实乃物资所缺而致。” “陛下切勿听信胡言乱语。”魏玠觉察出不对劲忙打断道,“军用粮饷物资拨用自有户部肃清,断不会捉襟见肘才是。”····“说的是。”司马厝冷冷盯着他,“定是有人从中作梗,魏掌印最是清楚不过。” 魏玠鼻子都要气歪了,原来这两人一唱一和唱大戏就是冲着他来的! “侯爷此话何意?何人不知军中烤马可流油,炊饮有滋有味,可莫要污蔑……” 魏玠话音未落,却见贺凛从怀中取出一皱巴巴的布包,神情悲切道:“末将实受诸多关照,愧对侯爷。此为临出门时侯爷特地留与我,嘱我饭饱衣暖。” 在他那满是糙茧的手剥落的布包中,一块黄黑色的疙瘩现于人前。 “此……为何物?”众人神色凝重观察良久,犹疑不定。 贺凛重重一叹,望着那块疙瘩时神情柔和得能溢出水来,道:“此为军中饱腹至宝,糙米窝窝头。” 朔边艰苦,不料竟清贫至此! 在座一时肃然起敬又不由生出同情之感,再望向魏玠时目光皆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颜道为更是剧烈地咳嗽。 “不……不可能!”魏玠恨得咬牙切齿。 “魏掌印若是不信,还请一品芳泽。”贺凛用膝盖往魏玠方向挪了好几步,几近挨到他脚边,双手高高托举着黄黑疙瘩献宝似的呈给他。 自食其果,理所应当。 司马厝不端不正地坐回原席,案底下的手随意拨了拨衣角,嘴角勾出嘲弄。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魏玠被逼得狼狈倒退,讨好地用目光向元璟帝求救未果,慌忙搜寻另一个身影,不出意料地眼前一亮。 “贺将盛邀却之不恭,本督愿请代尝。”云卿安越过琳琅案席在魏玠身后扶他,目光在黄黑疙瘩停顿一瞬,依旧清冷无漾。 来了呀。 司马厝凝视着他,身子微微前倾时手肘压着桌沿,缓缓笑了,说:“贺凛,不要吝啬。我赠予你的心意,送给云督便是,他担得起。” “是。云督请。”贺凛忙道。 糙米窝窝头躺得无辜,像极了被泡烂捅穿的烂木。 又像,幸灾乐祸的恶劣嘴脸。 云卿安深深地望了司马厝一眼,伸手接过宫人递上的玉箸去夹那窝窝头,二话不说放进嘴里。 他竟是认真的。 李延瞻欲言又止。 “这……”众人皆是瞪大了眼,宛若在看壮士割腕赴死局。 “贺凛懂事些,快去给厂督倒杯水。”司马厝悠悠然说着风凉话。 难以下咽吧。 却见云卿安拒了贺凛乖巧递来的水,吃得面不改色,仿佛没有什么不妥。 司马厝眉毛挑了挑。 这窝窝头什么来历他自是清楚,先被丢去给墙角虫鼠啃了一通,又被扔臭肉馊水浸泡过再风干。 连这都能忍。 “既然云督已尝过了,可是有何问题?” 李延瞻问。他倒也不傻,自然是看出些问题来。至于追不追究,他乐得将选择权交出去。 若是云卿安一口咬定没问题…… 司马厝心沉了沉,指节叩了叩案底。 “回陛下,厂臣深感军将不易。”云卿安行至御案前,郑重道,“愿自请查明此事,以三日为限,必给长宁侯一个答复,亦还义父一个清白。” “朕允。” 云卿安话罢,就着旁边桌案斟满杯盏,端举着朝司马厝走去。 区区间隔几步遥,却是距离了青山几重。他立于云端看厮杀,却被扯入覆水不知几里冲流向他。 可司马厝明明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开。 “侯爷劳苦功高,本督心悦诚服。特敬此盏。” 眼前渐被阻挡,司马厝的目光顺着云卿安的衣袍一直往上爬,爬至那露出的下颌时又再次被那举着的杯盏挡了挡。 不识好歹。 司马厝往后靠了靠,下巴微抬着看他,似是大意地从指尖旋出枚玉戒往桌面敲了敲,话尾轻挑,“你的?” 裂冰玉本白得透明,在司马厝的手中却似乎变了样,肉眼可见的沉固。 弄丢了,被他给捡了。 云卿安长睫颤了颤,平静道:“若得侯爷归还,感激不尽。” “哦。”司马厝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接过杯盏放下也不喝。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 司马厝抓着裂冰玉戒把玩了几下,放到杯口上方堪堪停住。在云卿安无波无澜的目光中,挑衅似的,玉戒“咚”一声掉了进去,飞溅出些许酒液。 司马厝玩腻了般站起来。 也不知是否故意,杯盏再也站不稳被碰掉下去。水渍如泼墨,玉戒无助地翻滚。 “我要一个交代,云厂督若是给不出……”他欺身近前,目光居高临下,势在必得。 他卸去战甲落座时就是无双贵公子,散漫间可见出身勋贵的傲然从容,却在不时间现出长年黄沙刀枪间混出的流里痞气。 除了戏谑便是凶狠,似乎单用眼神就能从人身上硬扯下一块肉来。 “司马来日,便百倍讨要。” (本章完)
第13章 周旋久 不安分,怎么敢答应。 往日里的京营校场与其说是中央军演武场,倒不如说是鱼龙混杂吵吵嚷嚷的大型广场。 所谓的操练,松如散沙。 而此刻,周边围满了人,静如鸦雀。 只见场地中央,一人如破麻袋般飞了出去重重砸落在地,激起来的灰尘伴随着骨骼碎裂发出的咔咔声,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地沾了胄甲缀了地。 龚铭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转头盯着在一旁刚收了手的司马厝,压着怒气道:“切磋点到即止,侯爷又何故下死手?” “有心见见诸位的本事。”司马厝淡淡瞅他一眼,不以为然。 朝廷养的这群草包废物,空有花拳绣腿。若真是上了战场,死再多都不冤枉。若是国防依靠这一大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司马厝眸色渐深,在望向龚铭时多了分逼人的压迫,“原不知龚统领,手下一堆的酒囊饭袋。” 龚铭忽然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猛地上前几步迎着司马厝的目光分毫不让,拔高了音量道:“自是不如侯爷有本事,出身高贵,光顶着个名头就能威风八面。” “时泾,你也好久没练过了。去给营里的弟兄喂喂招,下手轻点别弄死人,免得龚统领肉疼。” 龚铭可不管,只顾着冷笑道:“侯爷若是看不起我等,何不回到朔边去?” “是。”时泾步履稳健地走到场地中央,有些紧张却胸有成竹。 司马厝冲着时泾喊了声,“别留手了。他们要是不敢上,你就亲自下去拎着他们脖子吊着打。” 僵持不下之际,一道平和中带着清冷的声音传来。 “龚统领稍安勿躁,侯爷也是一番苦心。” 可他司马厝是吗。 这些人,干什么吃的。 “侯爷莫要欺人太甚!”一声声闷响不断传来,龚铭看着他手下一个个倒下,只感觉自己的脸面被司马厝死死按在地上摩攃,他气得双目喷火,急欲交涉。 “你老子龚河平没少给你操心吧。”司马厝随手拎了把椅子不端不正地坐下,不屑地说,“就你们这,以为我有眼看吗?” 回得去吗?元璟帝的赏赐可是不少,最“金贵”还就是三营总兵这把交椅。司马厝是不稀罕,可龚铭挤破了脑袋才当上一个掌号统领。 堂堂大乾京营正经军士轮番上阵,竟才和他一个随从打得旗鼓相当,有的甚至还瑟缩着不敢接招。 他年纪虽小,却是跟在司马厝身边被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刀枪拳棍什么的多多少少都会一些。今儿个他就替爷教这群吃白粮的饭桶做人。 龚铭闻声望向来人,嘴角牵出和善的笑,说:“不知是云厂督,有失远迎。” “得嘞!”时泾跃跃欲试。 由着吧。 地方军侯世袭之下,后代子弟无父辈为将之才却把握着军权耀武扬威的,不计其数。 “无妨。”云卿安身后跟着十数名褐衣佩刀的禁兵,似是刚忙完公务无心地悠然步入。 司马厝却极有先见之明地干脆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枕着日光阖了眼,没理他。 日头白得让人发昏,日晕转过打斗时的人脸,红黑白拌着痛苦扭曲的神情,连同那薄如纸的破烂胄甲一同翻涌叫嚣。 “你……” 其中一人在他的示意下出列,拔出佩刀行至时泾面前,抱拳道:“四卫营聂延川,前来讨教。” 四卫营为宫廷侍卫亲军之一,由御马监官魏拾提调,本与东厂并无干系。可云卿安若要用人,没人敢不听。 时泾往边上瞅了瞅,见司马厝半晌没动便应下了,也从兵器架上取来了刀。 只见手腕一翻,聂延川连人带刀化作一道流光急射而去,出招之时凌厉非常。时泾顿感压力压力,忙侧身旋开,格挡时迅速将两人距离拉远,刀光碰撞间与聂延川缠斗在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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