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玠手段通天,这帮太监的伎俩层出不穷,就跟群疯狗一样,谁踩了它们尾巴就跟谁没完没了。”龚河平轻笑一声,似是不经意地说,“侯爷可有何打算?” “没法,等着疯狗来咬我呀。”司马厝很自觉地苦了脸,一副混吃等死样。 有何打算? 谁不知道司马厝当众扇了魏玠一大巴掌让他下不来台,这是把人往死里得罪了不留余地,来日争锋在所难免。 “侯爷任职京营,当藏锋蓄锐,方为逆流而上之道。”龚河平提醒道。 司马厝只懒散地笑说:“皇恩浩荡允我洒脱恣意,无功无名乐得自在。” 他总也是见识过了云厂督的老谋深算,知晓了澧都这些官场人满肚子的弯弯绕绕,话锋兵不血刃。龚河平这可不像是单纯的好言提醒,事出有妖,顺着他的话去保不准会被别有用心地利用了。 不是个明白人。 龚河平见敲打没能奏效,僵硬地笑了笑说:“倒也不妨见见一物,侯爷或许会很感兴趣。” 家仆小厮在龚河平的示意下,迅速将先前妥善放置在一处的黑木箱盒提上来,谨慎地轻放于他脚边。 龚河平伸手在箱面上敲了敲,接着便用钥匙打开箱盒。 神神秘秘的。 司马厝没多少反应地瞧着他,兴致不高。 还能真有什么是他在意的。 “此为连子铳,侯爷可曾见过?”龚河平将一称火铳提在手中,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道。 司马厝呼吸滞了一瞬,目光锁定其上。 还真有他在意的。 虽朔边冷兵器普遍,但他对于新式火器研制也并非没有耳闻。 连子铳为一种连射式手铳。铳身铁质,后安木柄,自铳膛中部向后装填若干用纸筒包好的火药,火药筒之间的空隙用引线连接,并在铳身开一个圆孔,垂直插入装着铅弹的铁管[1]。 射程一般在数百步至二三里距离,用于守寨和攻城等战中威力大增。强国利兵,此为重措。 司马厝从龚河平手中接过仔细端详片刻后,缓缓道:“龚次辅收的好东西。” 军事重器竟也敢私藏,所图只怕不浅。 龚河平捋着髭须轻笑了声,倒也不怕他看出来,坦然自若说:“侯爷是纵横杀场的,自然比老夫更清楚此物用途。若有兴趣,赠予侯爷倒也无妨。” 倒是舍得。 下那么大一块饵拿他当鱼钓。 司马厝假惺惺地挣扎思考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连子铳放下。 铳身落桌,像是在战场上摆起了排面,分隔两方,无声对弈。 “司马也就用枪还算顺手,这些火器我拿不来,也就干看看图个新鲜罢了,有劳次辅一番心意。” *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百度百科。 (本章完)
第16章 山河醉 允欠,允拖,不催,愿等。 无声无息来的人,同样无声无息地率先走了。 避嫌,掩人耳目。 司马厝静坐不语等了老半天,方才收敛去嘴边的讥笑起了身。 庸俗有庸俗的热闹,也未必比不过矜雅的格调。此时酒楼里像个大蒸笼般,鱼龙混杂,吵嚷一片。 门廊上,缄语刚好路过,抬头见到他时微一福身忙往一边去了。在面纱与额发阻挡下勉强露出的眼睛在他面前匆匆晃过,他却看清了。 眼尾带利的挑,却被顺垂的眼帘压平了棱角,像慈怜的野狐。 司马厝顿了片刻,眉头无知无觉地锁了下,转身回望时只见楼道拐角下边靠窗的一处位置上,云卿安仪态雅正,抬手接了缄语呈上去的托盘,微一颔首表示谢意,温和而有礼,在抬眸时便毫不防备地撞入了他的眼底。 野狐恢复了利爪。 眉头瞬展,司马厝不无善意地勾勾唇角,背手在后提步朝他走去。 像被哈着热气,融了,化了,便会飘然而去。 云卿安弯了眼睫凝视着他,目光近乎爱怜。 “见过,爷什么没见过。”司马厝接过酒,靠后倚在了窗边的栏杆上,衣袍被风带得猎猎作响,他偏着头诨笑道,“玉体玲珑颤声娇,香丘笼纱绕床头,云督是说这些吗?” 云卿安受之不却,神色却是越发柔和,说:“咱家看不到,只能看见侯爷您。” 冷风直对准云卿安涌了去,丝丝缕缕划过他的发梢,脸颊,脖颈,掀得衣领微微颤动,将冷白刮出了红痕。 也不需要人招呼,司马厝大喇喇就往那一坐,随随便便就挡了云卿安面前的大半视线,探出手从桌上捞了把瓜子,自顾自地嗑起来,嘴里一边往外吐着瓜子皮一边说:“看哪呢?指我看看。” 明明是毫无风度可言的举动,他做起来却不显粗俗,反倒格外洒脱。 云卿安起身躲开,那衣襟里的凉意就滑进了前胸。他难得的没有计较,抬手给司马厝倒了杯酒,笑容未散问:“适才咱家在酒楼门口和龚次辅打了照面,侯爷可是见过他了?” 司马厝板着脸丢了瓜子,捡起几颗花生米捏破了壳,再指尖一搓掉了层粉红皮,抓着往半空中一抛扔进嘴里。 话一出口,他就蓦地顿住了。 他看不到。 司马厝把坐着的凳子往云卿安身边挪远了些,用手把窗棂给粗暴地拉得更开了。 那搭过来的狼爪子果不其然扑了空。 是熟人啊。 他眼睛眨了下。 云卿安移了移目光,将托盘里的碟子摆上桌,慢条斯理道:“看疆域万里,河山壮阔。” 用绢帛擦不可能的,司马厝没这讲究,无非也就用手袖随便伺候,擦什么都是个擦。 司马厝嗤笑:“看得到吗……” “湿了。我的错。”司马厝起身隔着桌凑近了他,闷笑说,“给你擦擦。” 一个个把他盯够紧的。 一颗不听话的滴溜溜砸进云卿安面前的杯盏里,溅出的液体飞到了他下颌上,顺着流进脖颈沿下。 醉春楼里的生意可多了去了,来这逍遥快活的客人要点几位姑娘伺候,春宵几度实在是正常不过。 云卿安上下打量他片刻,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说:“太后的人情债不好还。” 司马厝不置可否,说:“云督的人情债,更不好还。” 云卿安深深地望着他,“我不收利息。允欠,允拖,不催,愿等。” “旧账就别翻了吧。”司马厝将空酒杯递过去,无赖道,“酒不错,云督再给倒些。” 云卿安被使唤了倒也不恼,顺意照做。等他喝完了才温吞道:“酒名想必也是侯爷喜欢的。” “山河醉。”他微笑道。 他偏爱的,是立于第三方战场以客观陈述挑起纷争。 酒在腹中抽肠刮肚,愈演愈烈,只轻轻一戳就足以使那人在崩盘中摇摇欲坠。 他看透了他。 醒人不醉,除却山河。 云卿安轻步上前,将司马厝紧扣杯盏的手一点点掰开,把空杯摆回原位,复又近他身前,微微弯腰体贴地伸手将他背后的窗户关上。 耳边瞬间清净了几分,室内却仍未回温。 慵人春意浓,倾打的却是严霜。 司马厝面色冰寒,突然一用力就手扯住了云卿安前襟的盘扣流苏,将他拉近了,在他耳边狠声道:“这么迫不及待把脖颈凑过来,你是想找死吗?” 被粗暴地拽着,云卿安也不慌不忙,几乎是贴着他的脸,轻声说:“我想活,望侯爷怜惜。” “想活就离我远点。”司马厝手上猛地一用力将他推开,“我没那么好气性。” 这人就像条毒蛇,不去招惹也会缠上你,不甘被甩开反而恨不得贴上来咬你一口。烦。 云卿安被推远后站稳,用手理了理被揪乱的衣领,依旧用柔情似水的目光衔着司马厝。 “侯爷的气性是我见过最好的。”云卿安说,“既不待见咱家,咱家便也不在侯爷面前碍眼,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司马厝的目光在云卿安身上露了一截的锁骨处停了停,白如玉方才又被指尖刮得泛着红,似受摧凄艳的花骨朵。 他内心冷笑,倒仿佛是他在凌弱似的。 “楼里姑娘多的是,还用不着云督伺候。”他恶劣道。 只极浅的一声轻笑,云卿安从容地下楼,背影在楼道口渐渐消失。 司马厝狠狠地收回视线,出气般的用手一撞将窗打开,在冷风闯入的一刹那重重喘了口气。 “爷,那个……”时泾一路小跑过来,抓着小手忐忑道,“药还是没找到。” 司马厝面无表情盯着他。 “都扔好几天了,我……”时泾声音越来越低。 伤重难愈,偏就云卿安让人送的药好用,先前扔了,可是再找就难了。 司马厝可不管这些,“找不到,你别吃肉了。” 饿到掉个十来斤。 “唉别。”时泾苦了脸,想再讨价还价,司马厝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能在背后小声嘀咕道,“爷这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司马厝猛地一顿,回头冷声道:“再说一次。” 时泾慌了神,忙摆手结巴道:“我,我说这里味有点冲。” 司马厝心下一沉。 —— “督主,您吩咐属下的事已然办妥。”东厂大档头徐聿恭敬上前禀告。 “嗯。”云卿安懒懒应了声,步履从容行过重重巷廊。 东厂密室内昏暗不见天日,没有腐朽的味道,反而洁静得有些不寻常。 门被推开,室内的少年缩了缩身子将自己隐在更里处,眼睛却透过额前的黑发,死死地盯着门口来人。 云卿安背着光迈进来,看着少年目光毫无波澜,高高在上。 “你……你是谁。”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微微有些生涩的狠厉,更像是在质问。他的表情错愕了一瞬,万没想到来人竟是这般模样。 红衣鸾带愈衬肤如瓷玉,仪态雅正身如月宫玉树。 “大胆!督主名讳岂是你可以直问的?”徐聿厉声斥责。 云卿安似乎心情还不错,并不打算计较,只是看着少年问:“名字?” “祁放。”少年将紧挨着墙角的身子挪出来了一些,答得落落大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地面光影忽明忽暗,云卿安走近了他,祁放身子动了动,目光偷偷往上瞄。隐秘而贪婪的,却冷不防被云卿安抬脚提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头抬高。 祁放眼底来不及掩藏的情绪就这么彻底暴露了出来。 “几岁?”云卿安问。 “十八。”祁放答,又有些不安地舔了下嘴唇补充道,“不小了。” 云卿安轻笑了声,将抬着他下巴的脚收了回来,“驯兽有何心得?” 似乎只是随便问问,但祁放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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