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辽人太强大,还是他的国家在暴君手里太过衰微,让他这个比自己的父亲强一百倍,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也无法逆转乾坤,受前朝遗害,最终竟然做了亡国之君,二世而亡? 李徵直到现在都没有反思自己的问题。 在他看来,国可亡于暴君,可亡于辽人,也可亡于奸臣,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 国不会亡于他。 一定不是他的原因。 人们都逃了。 宫变时候的惨况他经历过一回,那时候他是胜利者,如今他以失败者的身份又经历一回,也算是有始有终。 厮杀声不绝。 辽人对百姓多有怜悯,对皇室却高高举起刀刃。 李徵暴怒起来。 他自认为自己强过父亲,无论是胸襟谋略亦或是体恤百姓,他想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但有一点李徵从来不清楚。 自从登基为帝,他越来越像李景了。 但他甚至不如李景。 李景左右这把龙椅,而他被龙椅左右。 他随着这把龙椅衍生出来的高高在上和不近人情宿命般让他走向一条灭亡之路。这把龙椅将他继承于暴君血脉中的暴虐多疑刚愎自用青出于蓝到了极致。 而他竟毫无所觉。 甚至自认为自己是个好皇帝。 他眼界太短,只看到了朝廷乌烟瘴气的争斗,嘴上说着体恤万民,却从来没有真正体恤过,税收一日比一日重,皇家的面子比天大,所行所为刚愎自用,可惜没有人做他身边的镜子,若有一个章璎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及时悬崖勒马,又怎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但凡君王,高高在上日久,多少会生出古怪的秉性,但明君身边多贤臣,多镜子,君王在镜中照见不着寸缕的自己,也会生出羞愧之心。 李徵自比千古帝王,他身边却没有这样一面镜子。 即便有了,他又如何肯听? 幼无慈父,长无良师,亦无益友,于是一条路走到黑,说到底性格决定命运,他咎由自取罢了。 李徵总是觉得自己命苦。 如今国真的破了,他觉得自己的命真苦啊。 想要的得不到,得到了也不长久,所筹所谋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来当年杀死暴君登基大位,竟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惨胜,从登基之后步步艰难,越走越下,到如今下到沟渠里了。 但他还不知道,即便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惨胜,也是因为暴君自己放弃了生路。 李景活得不耐烦了,把江山拱手送给了自己反了的儿子。
第163章 辽人终于杀进宫。 宫人奔走逃亡,只剩一个末日的皇帝与守着他的朱衣。 他高高在上的威严碎成一地粉末。 来的人是祝蔚。 月光明亮,灯火明亮,冬雪带着凉意。 这是一个用来杀人的夜晚。 他终于能来到皇帝身边,报自己的大仇。 男人的刀高高举起,咧嘴一笑,“小皇帝,还没像你老子一样自杀呢?” 李徵早知祝蔚大名,见到他目眦欲裂,“你身为汉人替辽人卖命,还有脸在朕面前说什么?” 祝蔚目光讥嘲,“你可知辽军一路畅通无阻,小西河王亲自打开城门迎接?你屠杀三百西河王兵,还想让戚淮替你卖命?” 李徵手指颤抖,怒指祝蔚,“他戚淮管不好手下的兵,朕只杀这三百人,没有修理他戚淮已经是看在老西河王的面子上了!这三百反兵,说不定便是他授意的,朕已对他宽仁之至!” 祝蔚像是听了个笑话,“你与你那老子真是亲父子!我虽效忠辽国,但听那三百西河王兵的死状仍然心有余悸,为之鸣不平,他们为你拼杀,你却过河拆桥,你所作所为和对章璎做的一切有何不同?还是皇室的人向来喜欢恩将仇报?你虽疑心戚淮却还留着他也不过是因为无人可用,什么宽仁都是笑话,你派周旖东去接管就是铁证!可惜周旖东不济死了!” 李徵闭了闭眼睛,神情癫狂,“你有什么资格提起章璎!” 祝蔚的刀从李徵耳边呼啸而过,眨眼之间李徵身后的木椅已被劈裂。 “陛下没有亲自见过章璎吧?也是,你亲手送他出嫁,自然不知道他在辽国过的好不好。章璎在辽国很不好,那大将军把他当作玩物,他拼着一死恢复功夫,强弩之末带走李宴逃到一处禁地,我前几年去的时候他已经化成了一把灰。做陛下的救命恩人真是可怜,他早就后悔救了你!” 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打算把章璎扔在辽国不管的。 他中途派人去劫,要不是祝蔚把章璎带走,章璎早就是他的枕边人了。 若章璎日日伴着他,他又怎么会谋划着娶章珞,逼迫他回来? 他没有想到章珞为了让章璎自由竟然自杀了,他丧失了所有让章璎回来的希望。 当初章璎能回到他身边,又怎么会死在那遥远的地方? 如果章璎一直陪着他,做他的镜子,他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李徵神思纷乱地想,过去走马观花般闪过眼前,他捂住发疼的头,赤红着眼睛,“祝蔚,一切都是你害的!” 一一若不是祝蔚刺杀他,他又怎会数月沉睡而乱了朝纲? 一一若不是祝蔚阴差阳错害了戚淮,西河王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一一若不是祝蔚劫走章璎,章璎怎么会死在遥远的阿里图? 一一若不是祝蔚替辽人征战,他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李徵发狂似地拔出腰间的剑向祝蔚刺过去。 祝蔚闪身躲开,手里的刀回劈过去,两人旁若无人交战,周围辽兵也未上前阻拦。 这是祝蔚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李景死了。 他的儿子还在。 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 李徵狂吼,暴怒,剑像游蛇,像闪电。 他身上早已没有了当初昭宁太子的影子。 刀剑相撞,擦出金黄的火花,数番纠缠下来,剑光暗淡,刀的残影铺天盖地。 人们厌倦杀戮,却总是在杀戮。 武道没有巅峰,人却有。 朱衣一直守在李徵身边。 他守着他的陛下,像守着国家的最后一寸土地。 他是忠心耿耿的侍卫,守着皇帝许多年。 这最后的一步亡国路也不忍他的陛下一个人踏过去。 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死去,也有的人死去是为了活着
第164章 这是一个可笑的世道。 人人带着面具,人人流血流泪。 朱衣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做什么,但在看到祝蔚重新用着足够将人劈成两段的力道向李徵劈去时,出于本能,他扑过去将李徵牢牢护在身下。 他是一个忠心的侍卫。 在他有自己的人格之前,他首先要护着君王的安全。 祝蔚收住势,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朱衣已经尽到自己最后的本分,口吐热血,在已经瞠目的李徵怀里断断续续地说,“陛下,这最后的路朱衣没办法陪您走下去,万望珍重!” 朱衣对李徵而言有别于章璎,也有别于其他亲人。 虽是侍卫,却看他长大,教他习武,亦兄亦长。 祝蔚眼睁睁看朱衣殒命,从此他与李徵之间的血债又多一条。 朱衣的身体在李徵温热的怀中渐渐凉薄下去。 李徵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母亲死了,舅舅死了,他那没出息的兄弟李宴死了,章璎死了,朱衣死了,他们都一个个离他而去,留着他一个人在这皇位上,可他还有什么将来? 李徵颤巍巍闭住朱衣的双眼,知那一身朱袍下的身体血迹斑斑。 他发出苦笑,笑的不可遏止。 朱衣这个傻子。 他用命换他,可知他这亡国之君实也活不了多久? 辽国皇帝岂能容他? 风声狂啸,宫外下起了雪。 雪冰凉,脸苍白,夜色黑沉。 人们见这末代皇帝一身黄袍站起来,全身脏污,袍摆上绣着的蟒龙仿佛在哭泣。 他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把剑。 中原擅剑。 皇帝也擅剑。 那剑举在了脖颈上。 李徵以为自己即将悲壮地死去。 他做皇帝太久,早已忘记不做皇帝的模样。 做不了皇帝,不如去死。 他选择站着去死,也不肯跪着生。 他不可控制地看到自己的命运与父亲重叠,到这一步,终于愿意称那死去的暴君一声父亲了。 那个叫李景的男人死了。 他的影子却始终笼盖着每一寸山河,就像天阴有雪,下雨有风的自然规律。 直到这个国家终于如他所愿消亡。 不破不立。 李徵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承认,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父亲。 他这一辈子,以为斗赢了李景,但自登基以来,一直在与李景留下来的影子斗,但他连那个人的影子都斗不过。 或许李景到死的时候,已经预测到了之后的种种结局。 天上的雪花盖住月亮,于是月亮消失了。 地上的血色盖住宫墙,于是宫墙消失了。 旧的皇帝倒下了,还会有新的皇帝。 旧的王朝结束了,还会有新的王朝。 统治者不见了,制度却永远存在。 万籁寂静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是飞矢击中兵器的声音。 李徵手中的兵器落在地上,祝蔚等人回头看去,见萧烈一身风雪而来,“陛下有旨,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有何用处? 祝蔚不明白。 但李徵落到如此地步,可谓生不如死,他对杀人也并不执着,便行了辽的大礼,表示听从吩咐。 萧烈生怕祝蔚一不小心杀了李徵,眼见传旨及时,这才放下心。 李徵被押下前死死盯着祝蔚,他的满腔仇恨终于找到了祝蔚这个突破口,但君王的尊严让他无法如野兽一般扑上去撕咬。 祝蔚摊开了手,“你父亲杀我全家在先,如今你这样看我,倒让我以为是我杀了你全家。” 李徵作势就要扑上来,被众兵压迫关起。 关押李徵的地方,正是李徵曾经用来关押章璎的那座芷兰宫。 芷兰宫中章璎养育过的那一株君子兰它的种子开遍每一个角落,明年的春天它们将如火如荼烈烈盛开。
第165章 李徵在芷兰宫中跪下来,嗅着泥土的香气失声痛哭。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章璎真的死了。 就在这座宫殿,他掐着章璎的脖子,逼迫章璎招供温蓝的下落。 是他瞎了眼。 万事万物终有轮回,风水流转,当年他押章璎至此折辱,如今他在此受辽人折辱,也算是报应。
75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