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看到有两个人已经变了脸色,继续道,“还是暴君会享受,如果陛下还没把人折腾死我要过来,看那冷心冷肺的样就心里痒痒。” 他还想再说,却见裴俞和韩朗挤眉弄眼。 回头看去,猛地被章珩一碗酒泼了过来,“酒醒了没?” 王梓这时忽想起来,章家和章璎虽已势同水火,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这话当着章珩的面说出来,是辱了章家的门楣。 戚淮额头一抽一抽地疼,“你们喝。” 王梓大声嚷嚷,“戚大将军什么意思?章珩泼我就罢了,那章璎害了你妹妹,你难道还要替他说话不成?” 韩朗忍不住劝,“行了行了,闹什么闹什么!多大点事。” 裴俞出来打圆场,“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衣衫不整的美人已战战兢兢软倒在地。 这群人除了章珩都是武人,动起手来先杀了你再和你讲道理,谁不怕他们。 戚淮回头揍了王梓一拳。 “王梓,我乃今上亲封的大将军,按理你是我的下属。先不说那章璎如何,你身为将领妄议机密,陛下若在这里,你今天得爬着走。” 王梓这时候才想起来,章璎扣在芷兰宫的事不能外传,顿时如同卸了气的皮球。 一顿花酒吃的乌烟瘴气。 戚淮提了一坛酒离开,王梓又闹着要陪酒的相公,被韩朗与裴俞架起来回到王家。 只有章珩盯着戚淮的背影若有所思。 戚淮回将军府开了酒,到宿醉醒来已又过一日。 他的青龙刀因长久不曾杀人已经生锈。 他的人也生锈了。 锈迹斑斑。 章璎被关入水牢足足四天,算起来已是强弩之末。 戚淮心思烦乱,又往芷阳宫而去。 火把点了起来,照亮漆黑的囚室。 他看到水面飘荡着漆黑的发,章璎脸色雪白,全身冰冷,恍惚死去多时。 戚淮方寸大乱,一时顾不得水牢脏臭,亲自下去打开锁链,捞人上岸。 章璎已没有意识,像只湿淋淋的水鬼,四肢肿胀不堪,脆弱的皮肤沁出青黑的血。 戚淮给他运渡内力的手微不可察地发抖。 温热的气息沿着四肢百脉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章璎睁开眼睛。 戚淮额上密布汗珠。 “温蓝在哪里?” 章璎恍惚看着面前的人影,张唇说了什么,便又再度栽倒在戚淮怀中。 戚淮知道,章璎刚刚叫了他的字。 戚寒舟。
第13章 血滴答滴答沿雕花床榻落下。 蜷缩在床角的女子面如白纸,乱发纷披。 薄被四季花开的正盛,被角犹藏一把沾红的匕首。 “不好了!小姐自尽了!” “救人啊!” “章姑娘生了死志,下手又狠又毒,所幸发现的及时,勉强保住了性命。章家这个义子,可真是作孽啊。” 章荣海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将从出事之后便一直守在府外的戚淮叫入后堂。 “你我两家婚事,就此做罢吧。” 戚淮面无表情,心脏空空如也。 “太傅……” “戚家难道会要一个失去完璧之身的女人?我将给章珞再寻一门亲事,章璎赶出章府也算给你们戚家一个交代。” 戚淮从章府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被章珩赶出去的章璎。 “是我们章家瞎了眼睛!” 腐烂的白菜叶子兜头砸过来。 章璎红着眼眶,神情倔强凄惶。 这令人作呕的强/奸犯此刻看起来还只是个孩子。 他看到戚淮,死寂的眼里蓦然充满希望,“戚寒舟!” 戚淮上前,一拳砸过来。 两个少年毫无章法地缠斗在一起,戚淮掐着他的脖子,章璎手中刀背砸到戚淮额上,戚淮头破血流。 只要他的五指收拢,章璎就会死去。 戚淮渐渐收拢五指,章璎似乎想说什么,却痛苦的面目扭曲吐不出半个字。 戚淮五脏仿佛从胸腔中被人生生剜出来。 他额头上的血一滴滴砸在章璎的脸上,像一颗颗猩红的泪珠。 最终,戚淮从章璎的身上爬了起来。 “章璎,你我今日一过,势不两立。” 戚淮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的章璎踉踉跄跄站起,发带凌乱,大红张扬的衣裳沾满尘土和血。 他还不至冠年,未行冠礼,正如冉冉而升起的朝阳,人生便戛然而止在一声声夏日的惊雷中。 章璎追了戚淮两步,瓢泼大雨盖住他的声音。 戚淮握住手里的刀骑上马背,路边红花坠落在地,无处觅地容身。 戚淮身形一顿,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恍然如大梦刚醒,不知今夕何夕。 在芷兰宫,章璎没有叫过他一次戚寒舟。 太医在宫殿进进出出,章璎身上覆的棉被半人高。 他沉沉闭着眼睛,像被骤雪压折的杨树枝。 若睁开那一双凤凰眼,应似光风霁月的一幅丹青画。 戚淮面无表情地擦拭着他已经不再用来杀人的青龙刀,额头上的红疤隐约作痛。 汉宫红墙后毙命的宦官不知几何,他们或因打碎杯盏,或因碰坏玉石被处置。 没有一个如章璎一般活的如鱼得水。 而今未死在暴君手中,却要死在山河永安的新君治下吗? 不知过去多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内间出来。 刘太医知道许多宫闱秘事,章璎被扣宫中的消息一直没有瞒他。 “小王爷,人救了回来,只是往后需要好生静养。” 戚淮点头。 却听刘太医问,“床上那位,以前是否便落过水?” 若不是以前落过水留下病根,也不至于伤情来势凶猛,要人性命。 戚淮皱眉,茫然不知。 刘太医虽对章璎并无好感,到底为人正直,还是为章璎说了句话。 “小王爷,这落水的狗不必如此痛打了罢,若真惹了龙颜不悦,给个痛快便是。” 戚淮知他误会,却无从解释,生硬接道,“是陛下的命令。” 刘太医摇头,背着药箱离开。 戚淮又开始无意识地坐在章璎的榻前擦拭着自己的青龙刀。 章璎身上的谜团太多。 其他暂且不论,他身负密旨,温蓝的下落势必要问清楚。
第14章 章璎醒来后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他在水牢中出现的幻觉延续到现在。 于是看到许多具死在暴君手中的尸体,枯黑的手臂像残破的枝丫,百姓可悲可怜,李景可恶可憎。再一眨眼,幻觉须臾不见。 淅淅沥沥的雨让春日泛起泥土般的清香,章璎却从泥土中嗅到浓烈的腥气。 他扶着墙壁呕吐一次又一次,锦衾绣被包裹不住瑟瑟发抖的四肢。 直到那盆君子兰被宫女无意捧至榻边,他捧那盆在绝境中盛开的花渐渐好起来。 它是章璎刚刚被发落在芷兰宫的时候发现的。 那时候盆里只有土壤,没有种子。 后来一阵风吹过,有一粒种子生根发芽,渐渐开成娉婷的花。 戚淮拿他毫无办法。 夹棍上过,猛药喂过,水牢关过。 到现在一字不提,嘴像蚌壳一样紧。 温蓝是章璎身边最信任的仆从。 章璎从人牙子手里将他买下,日日带在身边兴奋地介绍,“这是我新得的仆人。” 温蓝生的俊俏可爱,有一双圆圆的猫眼。 他总是低眉顺目地跟在意气风发的章璎身边。 章璎好动尚武,温蓝做他的陪练,时日长久功夫不分伯仲。 他们身形大约相似,又是同年出生,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温蓝面相可怜可欺,章璎总是神采飞扬。 温蓝有一双巧手。 这双舞刀弄枪的手能将各色面具雕刻的栩栩如生。 章璎出事之后温蓝跟着离开,从此音讯全无,只有章家住过的小屋里挂满金黄面具。 连章珩都不知温蓝的去向。 温蓝何德何能,让章璎如此维护? 戚淮想喝几杯酒来缓解自己周身的焦躁。 自章璎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戚淮便再没有去过芷兰宫。 他已有别的办法。 章璎如今关押在宫中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一来陛下为温蓝的下落要保证章璎的安全,二来为免众人口舌将新君与那阉人牵扯一处,再编排什么风月故事。 不如暗中放出口风,称章璎已被送入诏狱准备择日问斩。 温蓝若当真关心章璎,必定会现身诏狱探视,到时布下天罗地网,不愁捕不到人。 没过多久,暴君身边的阉宦被下诏狱,准备择日问斩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官府的明文始终没有出。 章珩注意到了。 他如今封侯拜相,是新君左膀右臂,知晓不少内幕,消息一出便知是为诱捕温蓝。 没有找到温蓝下落前,李徵不会让章璎死。 只怕外头疯传下了诏狱的章璎,此刻还好端端在芷兰宫关着。 姐夫死在章璎手中,父亲后来自尽,章珩充军流放。 所经种种让章璎这个曾经的兄长在他心中已无半分感情。 不知此时的章珞又是什么心情? 审问章璎的人是戚淮,这段时日即便在芷兰宫只怕章璎也吃不少苦头。 未过多久,果然如章珩所料,他接到宫中密旨。 章珩带着手下,暗中将诏狱团团围起。 只要温蓝一但现身,必定有来无回。 新君受他所托,尽心尽力寻找温蓝,他万死无以回报。 他对温蓝动了心,温蓝从来不看他。 他怎么舍得伤了他。
第15章 章璎来到章家时,章珩尚不记事。 记事时候章璎身边已有一个温蓝。 他小时候黏着章璎,后来章璎不让跟,便转而黏着温蓝。 温蓝无父无母,无家无舍,对章家兄弟很好。 “你为什么喜欢做面具?” 章珩问正在削木头的温蓝。 温蓝用刀剜掉碎屑,“想把一个人的脸藏起来。” 章珩没有问谁的脸。 温蓝少年老成,长长叹息,“我刻的面具有形,旁人的面具无形。” 章珩年幼时候发过一次高烧。 温蓝彻夜不眠地守着,章珩知道有个人忙前忙后,替他擦拭身体,为他更替巾布。 章珩迷迷糊糊喊一声娘,听到低低一声笑,飘飘荡荡仿似天外而来。 人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温蓝的氅衣。 章珩两颊发热发烫,捧着青色的氅衣在床榻翻个滚。 等他们再长大一些,便有礼佛的资格。 永安十七年的浴佛节,章家人去青盐寺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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