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烈的本意是暴君治下民不聊生,兴许有一天章家也会受到牵连,到那时候章璎可以带着令箭来北辽谋一条生路。谁知一语成戳,唯一不同的是在中原呆不下去的只有章璎一人。 许多年过去,章璎丢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唯独那一枚带着羽毛的银色令箭崭新如故。 那是他溺毙之前唯一抓住的稻草。 当时的章璎接过令箭,有些贪心,“我还想要其他礼物。” 第二日萧烈牵着一匹小马驹,用汉话道,“我送你一头驴,作为这一年的谢礼。” 章璎笑出来眼泪,终于向他解释,“这是马,不是驴。” 萧烈绿眼睛眨了眨,“你们汉话太难了。” 为纪念这个半路来的师父,章璎给自己的马取名字叫做小毛驴。
第36章 永安十五年,边境无战事,南方有叛乱。 丹阳王反了。 暴君李景有两位皇弟。 福州王李恪有贤名,险登太子位。 多年前暴毙身亡,传闻死在李景手中。 丹阳王李德名不符实,与李景一丘之貉,分不清哪一个登基为帝世道更乱。 西河王军前往平叛,红帜飞扬,人潮汹涌。 平叛路上戚淮在军中注意到一名烧火小兵。 面颊乌漆抹黑,军靴穿的七歪八扭,灶火烧了半个时辰。 心中已有将人发落回去的打算。 战场灶火烧半个时辰,若遇劲敌只怕要全军覆没。 又过几日,烧火的小兵晕倒了。 小西河王过去将人一脚踢的翻了个面,终于看清楚那张熟悉的脸。 生龙活虎的凤凰眼如今紧闭,唇瓣黯白,手脚冰凉,想必吃不少苦头,连小毛驴都跟着瘦成一把骨头架。 他将章璎发回长安,沿途派人好生保护。 章璎一直等到永安十六年的秋天,眼看西河王师平安归来,耳听丹阳王伏诛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他骑着小毛驴跟到王府,却听到他与阿姐的婚约。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他好不容易学会背的诗,从此再没有听的人。 西城门上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原来不过只是一场梦。 他已从梦中醒来,却还贪恋枕上余温。 永安十七年充斥阴霾与死期,鲜艳的蔷薇却在春日的花丛中次第盛开。 章璎骑着小毛驴至风月楼。 这是章璎第一次到风月楼。 几名纨绔子弟惯常于风月楼寻欢作乐,讥笑章璎连女人衣服里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章璎受不得激,便亲自来看,明日也好杀杀那帮人的威风。 他对男女情事尚还懵懂不知,心里头却已揣进一个小西河王,还未来得及欢喜,便被迎头一盆冷水泼得只剩下伤心。 混混沌沌入欢场女子的闺房,宽衣解带时候踉踉跄跄跑出,正撞上一道熟悉的影子往楼上雅间去。 正是那时官至九卿的周渐学。 他旧日跟着义父,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 端一副善人貌,那时候无人知是一颗豺狼心。 周大善人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鬼使神差,章璎踩着极轻的脚步跟紧。 见周渐学于拐角处敲朱红木门,咚咚咚响三声,一快两慢。 三五名高大男子身着布衣分立两侧,若有异动,腕间紧握的刀兵倾刻取人性命。 廊外鲜花盛开,笙歌月影,熏风拂来,水波不惊。 章璎绕行梁上,身轻如燕,悄悄推开一片瓦。 室内大红灯笼映花蕊,琥珀色的酒在案前氤氲而开。 一人背对他的视线盘膝而卧,袍摆绣着清隽的兰花。 仿似化入影影绰绰的酒香中,看不清楚脸,分辨不清年纪。 乌黑的发缠作鬓,修长脖颈处有一片蝴蝶状的刺青。 雪白肤色映着蝴蝶振翅欲飞。 章璎眨了眨眼,那人更换坐姿,刺青须臾不见,只余一片鲜红的领,如梦生幻觉。 周渐学面容正对他的视线,低眉敛目,恭敬有加。 “宫里传来消息,卫皇后有意带太子爷浴佛节出宫礼佛,此行不会大张旗鼓。” 背对他的人面戴纱笠,声音亦有作伪。 听起来尖锐刺耳,分辨不清本音。 “此信为真?” “到时正可一举……” 周渐学用手做了一个杀的动作,并干净利落地对着虚空砍下。 那人的语气带着针尖一般的讥讽,“谁又知道外头声名远扬的周大善人,背地里杀人如麻?” 周渐学也不辩驳,反饮一口酒道,“我本便不是好人,只是坦坦荡荡做小人,又怎么有做伪君子来的长久?如今年幼的太子是民间的希望,太子一死,民心必乱,天下四分五裂,与北辽和盟已快到期,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光景?” 那人又饮一杯,身着锦缎灿若云霞,好似哪家的王孙贵公子。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远远传来艺妓清越婉转的唱腔,他们说商女不知亡国恨,然而乱世再起悲音,便悲上加苦,苦上加霜。她们身不由己,命不由己,浮萍一般,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靡靡之音入耳内。 此时月明天际,星火跃动,惊天的阴谋于花团锦簇中展露雏形,反射进入章璎缓慢扩大的瞳孔中。 章璎捂住嘴。 周渐学与人密谋杀害太子,谋图天下大乱,只不知搅动天下风云,于他周家有什么好处?而这幕后之人又是什么身份?天下熙熙攘攘,这二人三言两语便欲将苍生拖入绵延战火之中,是否还指望民间为他们歌功颂德,立墓做碑? 眼见就要到浴佛节,义父尚在南方,此等大事书信往来,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章璎脑海电光火石,欲悄无声息下梁。
第37章 漆黑瓦片落下,惊动里面的人。 袖箭疾如闪电射出,若非章璎躲的快,身上便多一道血口。 周渐学往屋顶看去,见一只猫从梁上过,须臾不见踪影。 “无碍,是一只猫。” 那人手指和乐敲打节拍,恍似没有听到。 凌厉的袖箭方才从他衣袍中出。 室内香阵冲天,花灯摇曳,透窗看去,春夜起绵雨,星辰坠满江,正逢良时美景,该饮一杯佳酿。 章璎死里逃生,直往清风苑而去,即刻修书一封,差人秘密快马加鞭南下送去,这才重重喘息一声,顾得上擦拭额头的冷汗。 温蓝正在隔间,一刀一刀地刻着他的面具,满地的木屑落在地面,被风卷动出灵活的形状,似听到外头的响动,放下面具往卧寝的方向而去。 “发生何事?” 章璎如实相告。 温蓝脸色渐沉,“此事你若告知宫中,宫中是否会信你一个孩子的话?即便信你,刺客得到风声,当日未来寻刺,你便是欺君之罪,要拖着章家一道下地狱,若刺客当真来行刺,牵扯入行刺龙子的大事,你又怎经得住恶人反咬一口?皇室为掩盖丑闻恩将仇报的事并非做不出来,你又如何全身而退?李景厌恶卫后已久,是否借这个由头废后?到时候太子孤苦无依,如何能挡住四处而来的刀枪杀伐?” 温蓝所言句句为实,刀刀见血。 章璎一时无言,未将书信章荣海一事说出口,内心已有决定。 他若不告知宫中,不暴露身份,温蓝担忧的一切也便不会发生。若到浴佛节那天仍旧未收到义父回信,他便在青盐寺暗中一路跟着卫后与太子,兴许到时有些用处。 他们刺杀李景也算一条好汉,伤一个孩子不免下乘。 温蓝安抚他,“你若能装作不知此事,对你与章家甚至是太子都好,皇后带太子离宫,即便无人通风报信,想必也有足够的护卫,必能安然无恙,到时卫家一定会将太子遇刺的事情压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陛下也便怪罪不到皇后头上。” 章璎假意应下,哄温蓝道,“好温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不会让你为难。” 温蓝半信半疑,对上一双灿灿生辉的凤凰眼,竟一时说不出来半个字,便如此敷衍过去。 既入耳中,便不能装作不知。 闭目塞听只是在欺骗自己,温蓝所言诚然有理,但却在拿太子的命与中原的未来做赌注。 而他做不到知道真相却毫无动作。 为不将章家牵扯进来,章璎决意隐藏身份,孤身一人赴险,非他有勇无谋,实属情势逼人。 若皇后带的人手足够,即便他不插手也能化险为夷,到时候正如温蓝所言卫家必定来善后。 若皇后带的人手不够,或中途出了意外,他一人虽寡不敌众,但若早有准备,隐在暗处伺机出动,未必会在刺客手中占下风。 少年肝胆热,总想做英雄,倚仗一身武艺,骑着小毛驴便往生死路去了,沿路阳光正好,万物鲜活明媚。 寺庙一定藏于深山。 青盐寺内古木参天,石道布满苔藓。 寺庙金顶铺满琉璃,巨佛下盛开色彩缤纷的酥油花,外间有风拂过经幡的声音。 章璎跪在佛像前,却从来不信佛。 与章珩闲散拌两句嘴,他心神不宁便借机离开,四处寻找卫后与太子的行踪。 章珩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孩子,但他忘记自己此刻也是一个孩子。 章珩担心佛祖怪罪。 佛祖爱世人。 佛祖从来不渡世人。 他知自己这一走便不知何时回来,因半月不见人影是常事,章家人不会大惊小怪。 正脚步匆匆,迎头撞上一盆水,原是衣裳被路过端水小僧浇湿。 小僧赶忙道歉,章璎摆手说无妨。 他此行并未携带换洗衣物,便去马车翻找出温蓝的旧衣换上。 临行前见温蓝包裹中置一还未完工的金黄蝴蝶面具,双翅栩栩如生。 温蓝刻这面具已有好些日子,说将来送他做生辰礼物,作为他送他印章的回馈。 如今便提前用了去,否则便要撕一截袍子用来挡住脸。 若撕了温蓝的袍子,温蓝会撕了他。 章璎不知,他前脚离开,后脚盯着他的温蓝也跟着离开。 至于温蓝出去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第38章 发生了最坏的一种情况。 皇后带的人马虽然足够多,但太子因贪玩远离人群。 章璎在山下遇到太子。 那时候太子的奶娘已被一刀捅死,歹人正欲对太子举起屠刀,太子涕泗横流,两只胖手胡乱挥舞。 章璎从斜侧冲将出去,猛地将太子揽入怀中。 因刺客措手不及,反而让他占据上风,一夹马肚,马蹄疾奔,将追兵甩至身后。
75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