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后稍歇了一会儿,裴书锦算着时间往摘星楼走去,守门的几个人已经与他很是相熟,他们这些下人身在别院,看病拿药都不甚方便,知道裴书锦好说话,有个三病两灾经常会找他,裴书锦对他们也都很耐心,尤其是裴书锦眼下是江怀雪跟前的红人,因此他们见了裴书锦也都颇为热情。 “裴大夫来啦。”守卫朝他客气道:“爷今儿中午招待梁公子,歇得晚了,现下刚起身,您进去稍侯片刻便是。” “好,劳烦了。” 裴书锦进了院门就闻到一股甜香,九月初正是金桂飘香的时候,摘星楼后临水的山坡种了许多桂树,清甜香气飘满了整个西苑。 裴书锦往江怀雪门口望了一眼,见门还未开,索性也是干等着,他就绕到屋后顺便摘了些桂花,等着晒干入药。 蓬莱别院的桂花种的也很有讲究,东苑栽的是银桂和四季桂,西苑载的是丹桂和金桂,尤其两株玉玲珑和九龙桂已有百年风光,花开繁盛,红黄交错,一簇簇玲珑花瓣缀满枝头,地上了铺了密密一层浅黄,当真是人间胜景云外飘香。 裴书锦摘了一布兜的桂花塞进袖口,又提起药箱准备回去,快走到门口的地方,抬头便见梁川行色匆匆先他一步进去了,还顺带关上了门。 梁川刚一进门,里头便传来了江怀雪的声音。 “你找我也没用,你知道我光是浚通河道和安置周围的村民就要花近千万两的白银吗?你少想着坐收渔利,逐星可是和你说很明白了,十个点已经不少了,要是旁人我连八个都不可能给他。” “哎呀三哥,你和我装什么,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能让朝廷的人给坑了?”梁川话讲得轻松,又突然语气一转道:“堂会上的事一时说不清,我这单独来找你,是还有他事相求……” 裴书锦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走是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想着非礼勿听,正要转身离开,竟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叫裴书锦的大夫……三哥要不让给我呗。” “什么?”江怀雪纳闷道:“什么叫让给你?” “哥。”梁川拿腔拿调道:“你别装糊涂嘛,我是真对他挺感兴趣的。” “梁川。”江怀雪无奈笑道:“你在自己家怎么折腾我管不着,少给我在这儿整这些邪门歪道。” “这怎么能是邪门歪道!”梁川急了:“三哥,实话说,我还就喜欢那样儿的,你要是又给我立规矩,我可就认真了。这样,你把他给我,承建东道水库,年利我让你三个点!” “让我三个点?”江怀雪笑道:“逐星刚还和我说,东道水库是你亲自盯的,你可是寸土不让,合着在这等我呢?” “哥!”梁川软磨硬泡道:“和别人我还能耍点心眼,和你那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嘛。我是真有诚意,让你三个点,每年可就是几十万两的雪花银,他就是个天仙也抵不上这个价钱了吧?” 江怀雪反倒心平气和笑道:“梁川,淮河东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一清二楚,上面的麻烦事哪件不得我去解决?东道水库更是没影儿。少说得像你每年要上贡我几十万两银子一样,要是日后赔了本,我反倒要多搭进去几十万两。” “哥,别人说这话我信,你说可就过分了,否则我为什么来找你?以你的手腕和江家的实力,再加上曾老爷子鼎力襄助,那根本不是事儿。我不像你独掌江家,我回去还得和家里人交代,也就东道水库我能做得了主,让你三个点,都是从我自己那份里扣,我这趟基本就算是白跑了。” “梁川。”江怀雪闻言正色道:“我们在商言商,但是不能公私混为一谈。照理说,你来江家,是贵客,我自然是有求必应,但裴书锦他是外面的大夫,又并非是我家奴,更没签卖身契给我,他若是不愿意,你让我怎么给你?” “哥!”梁川佯怒道:“你这就是和我装糊涂了!这可是你江家,你要是想帮我,有的是办法。不说别的,你就看看这屋里的东西,随便摔碎哪一个,他十辈子都偿还不起,还不得以身抵债嘛!” 江怀雪嗤笑道:“你还真当没王法了是吧?” “在扬州,你不就是王法吗?”梁川嚷嚷道:“谁不知道你号称江南土皇帝啊,哪个官府敢管你的闲事?” “口无遮拦,胡说些什么。”江怀雪端起茶杯悠哉道:“什么世家大族,那都是上承天恩,要感念皇恩浩荡,不要得意外形。” “是是是,我胡言乱语呢。”梁川拍了拍自己的脸,讪笑道:“但是话糙理不糙,三哥不如就帮我这回……” “你到底要瞎折腾什么?年底不是要成亲了吗?” “我才不想!慕家老二谢家老二都还比我年长呢,他们还不着急,我急什么?”梁川不屑道:“况且成亲了又如何?我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 “……”江怀雪沉默了一阵,还是直截了当道:“我帮不了你。” “哥你不是吧?!”梁川急躁道:“你为什……” “裴大夫,你怎么还没进去啊?” 不巧外头正好有下人路过,看见裴书锦呆立门前,突然就招呼了一声,裴书锦顿时尴尬立在原地,房门里面也顷刻没了声音。 裴书锦呆愣着,脑中混沌,觉得空气都快凝固时,房里突然传出江怀雪的声音。 “书锦,你进来。” 裴书锦踌躇半天,只能硬着头皮推开门,绷着脸僵硬地进去,直视前方,眼神都不往梁川的方向瞟。 “站着干什么,到我跟前。” 江怀雪招呼他,他便也径直走了过去,刚到江怀雪近前,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怀雪毫无预兆地伸手一把揽住了他的腰,裴书锦防备不及,转了个身,脚下打滑,直接跌坐在了江怀雪腿上,江怀雪竟然又用力将他抱牢了,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搂我。” 裴书锦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就搂住了江怀雪,直到江怀雪丝质的衣领上一缕清淡茶香钻入鼻尖,他才如梦初醒,脑中嗡嗡作响。他现在整个人几乎都在江怀雪怀里,眼前就是江怀雪那段白嫩的脖颈和略微滚动的喉结,裴书锦干脆闭上了眼,捏紧了自己的手掌。 江怀雪镇定自若地搂着裴书锦的腰,冲着梁川的方向坦然道:“梁川儿,这下你也该懂了吧。” “这……”梁川眼睛一转,许久才站起身来,摆出一副和缓尴尬的样子,连连叹气,拿着折扇一敲掌心道:“哥,你不早说,敢情还真是‘你的人’啊!” 江怀雪倒是装得很有样子,煞有介事道:“知道就好。以后便不要胡闹了。” 梁川讪笑,又有些不死心地踌躇了一会儿,犹疑道:“哥,你不是骗我吧?” 江怀雪抄起手边的扇子就扔了过去:“骗你?我为着这点事,我至于吗?” “好好好。”梁川边躲边退,打趣道:“既然是小嫂子,那我自然要识趣……哥真是好本事,眼睛不行了,心里还跟明镜似的,什么美人都不能放过……” 江怀雪又抄起茶杯,作势要扔出去,梁川惊了一下,脚下抹油,边逃边轻笑道:“我错了,美人在怀,不打扰三哥……” 梁川一走,裴书锦终于松了口气,江怀雪拍了拍他道:“我也是没办法,梁川不比别人,梁家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所以只能……” “权宜之计,我懂。”裴书锦理智回笼,下意识点了点头,又好奇道:“他为什么叫你三哥?” “哦……”江怀雪思忖道:“许多年前,江南四大世家交好,那时世家子弟有个排序,我行三,这两年已经没人提那些了,也就梁川惯会套近乎。” 裴书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听江怀雪问道:“你身上什么味儿?” “啊?”裴书锦有些茫然,片刻才想起来,从袖口拽出一包桂花道:“是桂花吧?” “嗯。”江怀雪接过来,往旁边桌上一放,坦然道:“还是你本来的味道好闻。” 裴书锦更纳闷了,他自己除了桂花味什么都闻不到,摇头道:“我都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味,还能香过桂花。” 江怀雪低头闻了一下,呼吸正好打在裴书锦颈侧,裴书锦一个激灵,突然抬头,正好撞在了江怀雪下巴上,两人都愣了下,这才发现梁川早就走远了,两人还搂了好一会儿,裴书锦心跳骤紧,赶紧起身站好,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解释道:“我、我是来给你施针的……” 江怀雪好像也有些尴尬,拂了拂衣服,又点头道:“哦,好。” 裴书锦思绪混乱,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往哪,赶紧去摆弄药箱,拿出针来又发现手抖得不行,他不曾想自己竟能如此慌乱,左手掐着右手,甚至生出了些前所未有的焦躁。 裴书锦看着手里颤抖的针尖,懊恼地咬住嘴唇,幸亏江怀雪看不见,不然他今日恐怕就要羞愤而死了。 裴书锦甩了甩手,清清嗓子佯装镇定道:“咳,我拿错针了,我先回去,晚点再来……” “哦。”江怀雪指尖拨弄着茶杯,闻声道:“好,待会我要和逐星对账,你晚间再来吧。” 裴书锦如蒙大赦,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拎起药箱赶紧就跑了。
第32章 裴书锦茫然地走在路上,一时之间有些恍惚,门口的下人同他打招呼都没听见。 “干嘛呢,魂不守舍的。” 突然有人从身旁拍了他一下,裴书锦一惊,转头去看,是许渐清。 “啊?”裴书锦心不在焉道:“怎么了?” 许渐清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 裴书锦这才碰了自己脸颊一下,语塞道:“嗯……哦,可能是外感风热。” “怪不得,看你神色怪怪的。”许渐清嘀咕道:“对了,有件事得知会你一声。” 裴书锦稍微冷静了些,正色道:“许大夫直说便是。” “梁家来的人,午间在药房那边打听你。”许渐清压低声音道:“听说梁家那位公子也是有名的风流薄幸,他看你眼神不对,估计没安什么好心思,你小心点。” 裴书锦皱了皱眉,若是没有刚才那一遭,他一定是会觉得许渐清多虑了,如今却只能叹息道:“多谢许大夫提点,我会当心的。” 两人虽说这些日子关系早已和缓,但还是算不上相熟,许渐清言尽于此,本想再多说两句,看着裴书锦那波澜不惊的样子,摇了摇头没再说话,道了个别摆手走了。 许渐清这么一打岔,裴书锦倒是不怎么慌张了,只是心上就像秋日的雨天,雾蒙蒙湿漉漉的,他向来坦然,对这种身不由己的情绪并不熟悉,只觉愈发茫然,有些无所适从。 裴书锦觉得有些疲累,回屋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快黑了,往常他给江怀雪请脉施针换药,向来是从不耽搁,早早就守在摘星楼外,今日却拖拖拉拉,脚步都像有千斤沉。
102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