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拿起烧红的烙铁,垂眸看着林子书道:“是与不是?” 林子书双目通红,抬眸无力地看着赵楷,咬牙说了两个字“不是”。 话音未落,赵楷已把铁烙狠狠按在到了林子书心口处。 一声惨叫袭来,皮肉外翻,烧透骨头般痛苦,一贯平安顺遂还算寻常的人生,哪里体会过如今这样彻骨的折磨,林子书忍不住握拳痛喊,拼命挣扎。 赵楷扔了铁烙,对身后的侍卫道:“拿酒来。” 立即有人拿来几大罐酒,打开红布塞,端起酒罐就往林子书身上倒,烈酒渗透伤口,如万蚁噬心,伤口被啃食般痛苦,密密麻麻的折磨,让林子书忍不住全身痉挛,止不住地颤抖嘶喊,像个疯子一样挣扎,想逃脱铁链去撕开身上的虫幕。 赵楷冷眼旁观,就看林子书什么时候撑不住。 忽然有人匆匆过来,靠近赵楷低声说道:“督主,庭安郡主带人闯进来了,我们不敢拦他,更不敢伤他,该怎么办?” 赵楷没说话,微微扭头,正好看见程也安拎着一把剑走过来,见那人拎起第二罐酒要往林子书身上倒,程也安直接左手拔出头上簪子,猛掷而出,正中那人臂膀,那人吃痛,酒罐“砰”地摔碎在地。 赵楷目睹了这一切,只是淡淡挥了挥手,让狱中的人离开。 程也安忙跑过来,见林子书那般狼狈痛苦,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才不到一刻,林子书已变成这个模样,人不人,鬼不鬼,最讲求体面风骨、衣冠正的林子书,不知受了多少打击与折磨。 “子书……”程也安红了眼,不敢靠近,他踟蹰着走近林子书,跪下来与林子书说话。 林子书满嘴红血,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却硬生生地在唇齿间挤出一个字——“走”。 这声音太微弱,太不清,但程也安看得明白,也猜得准确。 程也安却没回答,而是直接起身看向赵楷,怒道:“你是要威逼朝廷命官,让他担莫须有的罪名吗?!” 赵楷带了一抹冷笑:“是不是莫须有,郡主怎么知道?我又怎么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赵某是替陛下问话,合情合理。” 程也安咬牙切齿,痛恨面前这个人,看着他淡漠的神色,忍不住想把他千刀万剐。 “你们东厂问话是要把人逼死!是与不是,不就是你们说了算吗?替陛下问话?可笑,别把自己说得太忠心,演戏过了头,连自己都分不清!” 赵楷觉得有趣,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对自己说这些话,还是个女子。 他早就听闻程也安容貌昳丽,倾国倾城,但蛮横无理,乖张泼辣,是个蛇蝎美人,如今一见,倒是真的,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够果敢,也够聪明。 “郡主,敢闯东厂的,你是第一个,陛下太后宠爱,程家实力深厚,赵某不与你计较。但若郡主还不离开,莫怪赵某动手。” 程也安也笑了:“好,你现在就可以动手,最好杀了我,看你能不能活到明日!” 赵楷眼眸渐暗,程也安虽无权无势,却是他不能伤害的人,其他人他可以一刀毙命,不问原因,但程也安身后的庇护太深。何况程也安若在东厂出了事,他脱不了干系。 程也安上前一步,逼近赵楷道:“从现在开始,我便守在这狱中,你若再对他动刑,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赵楷眉头一簇,只道:“郡主,你这是干扰办案!赵某若请示陛下,郡主难辞其咎,难道就能庇护得了他吗?” 程也安却道:“我不干扰你,你该审问便审,若有了证据要上刑罚,那我立刻走人!若你非要请示陛下,可以,那我们就在陛下面前对质一二,我便向陛下好好说说,赵督主是如何对我动的手,又是如何想置于我死地的?你看看,陛下信你,还是信我?!” “你!”赵楷眉头一跳,一时失算,竟被程也安算计了一步。 程也安现在是什么也怕,他够豁得出去,也知赵楷不敢动他,就算面圣分辩,他也敢一刀自残,让赵楷脱不了干系。赵楷狠毒惯了,除了陛下和老祖宗,几乎没有怕得罪的人,这样的性子,陛下也得疑他几分,若自己出了事,赵楷绝逃不了。 程也安转身蹲下看了看林子书的伤势,扭头对赵楷呵斥一声:“拿药!” 赵楷忍了忍,最终冲下面人招了招手:“去拿药。” 此时,谭深正审问犯人,在东厂待久了,对这些血腥的场面司空见惯,人不过都是肉体凡胎,没有那么清高,面对比死亡还可怕的刑法,往往是没有尊严地求饶。 他不管原因,只按部就班地审讯,让那些犯人说出赵楷想听到的答案。 忽然,有一侍卫过来道:“千户,门外有一个叫卓文青的要见你,说是吏部侍郎。” 谭深眼眸一变,随即扔了东西,向外跑去。 到了东厂门口,远远看见,果然是卓文青。 谭深忽然踟蹰起来,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历历在目,尴尬愧疚,不知所措,可他依然想见卓文青,也猜到了卓文青来的原因。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卓……侍郎。” 卓文青一样尴尬,他对东厂和谭深嗤之以鼻,对他们算计自己的行为依然耿耿于怀,可虽然他如今是上位者,但软肋却捏在了谭深手里,他不得不来求人。 “我的堂弟卓习远被你们抓到了东厂,他……现在好吗?” 谭深不敢抬头看卓文青,垂眸道:“在下知道,所以没有对他用太重的刑罚。” 说完,谭深忽然眉头一跳,后悔起来,他知道卓习远的身份,是因为太过关注卓文青,私自调查的,了解实情后特意留了一份情面。但绝不是为了讨好卓文青,故意等这一刻,让卓文青给他道谢,只是自然而然,因卓习远与卓文青的关系想关照一二,仅仅如此。 他害怕被卓文青看出其中缘由,觉得自己像个觊觎美玉的乞丐,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心虚不已,怕引起卓文青反感,所以更加惶恐。 卓文青却什么也没说,只道:“多谢你关照。我那堂弟是家中独子……所以我希望你能保住他的命。” 求人的话卓文青实在说不出口,对于一个宦官,一个曾经觊觎他的宦官,他的自尊与厌恶让他无法低头,他只能说到如此了。 谭深似乎知道卓文青的为难似的,立即道:“我明白,我知道。” 卓文青松了口气,“好,多谢,那我先告辞了。” 上书房外,邓国公、程中筠与文彦道三人求见晋灵帝,晋灵帝知道他们是来求情,所以拒不见人。 “各位大人们,走吧,陛下说了,今日不谈政务。”一个小太监出来道。 文彦道一听,急得上前一步冲着上书房喊道:“陛下!他们都是本性纯良的孩子啊!都是一心为陛下为百姓着想,就算他们错了,也不能一次赐死啊陛下!他们都是国之栋梁,都是读书十余年走出来的苦命人啊!陛下您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邓国公叹了口气,上前劝道:“算了,文尚书!” 文彦道却直接跪了下来,继续喊道:“若陛下不愿见老臣,老臣就在此长跪不起!” 程中筠上前道:“文尚书,陛下如今不愿见我们,在这儿等也无济于事,不如回去另想办法!” 文彦道却固执道:“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等着,我不信陛下他不肯见我!” 邓国公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也是说一不二,难以改变,更何况如今是踩到了他的禁区,这么多年,没想到一提琅琊王氏,陛下还是失了理智,当年闹得如此大,今日却依然重蹈覆辙。 知道现在难以改变局势,邓国公和武安候只好先行离开。 成王府里。 魏元景已身心俱疲,他无法接受此次失败,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袭来,他觉得对不起那些贡生,对不起在这次案子里牵扯的人。 是他太过自大心急,他太想报仇了。 “我该怎么办,启竹……”魏元景垂头扶着额头,一副颓丧的模样。 启竹知道这件事对魏元景打击很大,满怀希望却碎了遍地,最折磨的是企图改变处境却无可奈何。 “这次是个意外,但不至于徒劳无功,我们准备了那么久,你若就此认输了,那就是真的败了。” 魏元景声音有些低沉:“我明白,我不会认输。可如今,那些贡生该怎么办?” 启竹叹道:“我已托人去给三乙真人送信,让他找时机劝说陛下,除此之外,我们只能等,不能慌,不能暴露。最后实在不行,便只能让冯叔伯安排人去顶罪,可陛下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我们要做好准备。” 魏元景捏拳,最终只说了个“好”字。 这一夜,太多人无眠。 魏元景坐在院子里,坐了一夜,望着明亮的春月,觉得自己像个被照得无所遁形的小丑,费尽心机却砸了自己的脚,又像个缩头乌龟,不得不得避起来。 心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窒息如溺水,心脏抽痛,魏元景清晰地知道,他欠太多人了,他欠这些贡生们一条命,欠王氏一族一个清白,欠所有追随信任他的人一个结果。 可他败了,他输得一塌糊涂。 他对不起所有人。 而文彦道在上书房跪了一夜,外面天寒露重,且文彦道已到花甲之年,体力不支,最终晕倒在地,被晋灵帝派人将其送回府上。 东厂的狱牢里。 林子书已上了药,但身上全是伤,躺不了,只能侧靠着,身上的伤口又痒又痛,难以入睡,林子书熬了许久才终于有点睡意。 程也安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烛火倒映在地上的阴影,张牙舞爪的倒影像恶鬼扑来。 四周还有不断的惨叫声,但淅淅沥沥的逐渐变小,最终全部安静下来,程也安听着,觉得寝食难安,刺耳又痛苦,如同自己受刑,鞭子打在自己身上。 不忍去听,可也捂不住耳朵。 抬眸,面前有人拉了几个尸体过去,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拖擦声,就如同拉着一个个被宰杀完的兔子,身体无力地垂着,任人摆布,那么轻易,那么脆弱,身形面容依稀可见少年人的模样,但如今已成一摊烂肉,只一双眼睛死死睁着,似乎还不甘心。 程也安眼睛也不眨一下,紧紧看着那几具尸体消失在眼前,最终声音也逐渐平息。 夜开始变得安静,安静得令人恐惧,令人齿寒,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在程也安脑海里始终来回徘徊。 以前是憎恨,现在却觉得无力又悲凉。 他救不了他们,也救了不了自己,人生如此,生出不值得的感觉。 程也安忍不住捏了捏拳,才找回一些力气,他想起了魏元景,也不知魏元景如何了,程也安明白魏元景准备了许久,期盼着改变局面,如今失败已成定局,魏元景肯定很煎熬,现在的他,一定也难以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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