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死。陛下质问,我只能以死回答,才能摆脱嫌疑。只是,我觉得对不起他们,对不起那些贡生们,对不起那些在王氏一案死去的人。若不是因为我太着急报仇,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是我欠他们的,我该拿命来还。” 魏元景轻轻冷笑一声,像是在嗤笑自己:“不过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我还需要报仇。战场上杀人多了,什么致命我再清楚不过,我给自己留了五分活路,我赌三乙真人能救活我,你看,我果真没死。” 端着药碗的手紧了紧,程也安起身厉声道:“魏元景,你是个疯子!为什么你总喜欢拿命来赌?!你何时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你可知道我在上书房外等了一天,不知你生死的滋味?! 什么重要?报仇重要,你自己的命就不重要了?前人已逝,今人就应该好好活着!可你不惜命,次次都是这样!魏元景,若上天捉弄,偏不给你活路,你也是活该!” 为什么?因为他除了命,没有可以赌的,他是个一无所有的赌徒。 魏元景终抬眸看向程也安,看见程也安嘴唇颤抖,眼睛也红了,魏元景心痛自责,更不知如何面对程也安,十年希望,孤注一掷,一朝破灭,他像失了力气,一时无法面对,只能把自己关在笼中,来躲避一切情绪。 他又垂下眼眸,不说话。 “你到底喝不喝药?” 不说话。 “好!既然你一心想折磨自己,不想喝药,那便不喝!” “砰”一声响,程也安摔了碗,怒道:“魏元景,你愿意如何就如何,日后你的事,我程也安不再过问!” 程也安转身就走。 魏元景麻木的神经跳起来一条,他抬眸急喊道:“程也安!” 他想下床去追,可胸口的疼痛与全身的无力使他无法动弹,他使劲挣扎着挪到床边,又喊了一声程也安的名字,但程也安没有回头。 魏元景知道,程也安是气极了,他向来惯会惹程也安生气,程也安已对他失望罢了。 魏元景颓唐地往后靠,闭了闭眼。 许鸢一直担心地望着房间,吴通与邓珏站在一旁说话。 吴通道:“已经查过了,参加比武的武生中,有一个叫罗单的,曾在西南从兵三年,身高九尺,力大无穷,能抡起千斤刀!你务必要小心他,切记不要强攻,而要取巧。” 邓珏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最近魏元景根本无心顾暇他,那他武试的事是启竹交代的吗? “是启竹让你查的?”邓珏眼底闪起希熠的光,连忙追问。 吴通顿了顿,这事魏元景会试后便提后,但因为最近出事,他们忘了,也顾不上调查,但启竹前不久给他们提了醒。 所以算谁说的? 吴通正思索,刚要开口,启竹正好迎面走来。 邓珏立即抬脚就要去启竹面前,这时忽然房间传来一声脆响,几人不约而同向房间望去。 门被打开,程也安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 这架势,除了邓珏,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拦住问一声。 “安姐儿?!”邓珏看了眼启竹,心里叹了口气,抬脚去追程也安。 林府。 林子书坐在床上半靠着,程也安给林子书递过去一碗药,语气闷闷地说了句“自己喝”,然后坐到一旁剥榛子吃。 林子书抬眸,犹豫地接过碗道:“不喂我了?我可是病人……” 程也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手又没断,爱喝不喝。” 林子书看出程也安的不对劲了,昨日还好好的,对他照顾入微,今日就忽然变了脸。 林子书想了想其中原因,于是便试探着问:“听月儿说,昨日你去看魏元景了,他怎么样了?” 剥榛子的手顿了一下,程也安头也不抬,语气却瞬间冷厉,“他是生是死,与我有什么干系?!喝你的药!” 林子书听出程也安这是气话,可他不敢也不愿深究其中原因,他垂眸去喝药,心里却生出一股莫名的难过。 几日后,程也安正在院里练剑,但心烦意乱,剑无章法,他索性停下,坐在树下喝茶。 月儿细细看了程也安一眼,心里无奈,终道:“你若是担心他,又舍不下面子,我替你去打探打探……” 程也安立即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瞪眼反驳道:“担心?笑话,我是怕他真死了,我们之前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月儿从小照顾程也安,程也安嘴硬好面子,什么话真什么话假,她再清楚不过。 这几天程也安明显心情不好,月儿猜到了原因,但程也安好面子不愿低头,月儿便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那我们去翻墙看看,看看他死了没……” 程也安故作犹豫地思索着,点了点头:“也好,我们得确认一下,不能太被动……” 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成王府的许鸢县主前来拜访。 程也安与月儿齐齐对视,有些疑惑。 请人进来,许鸢身后跟的却是吴通,吴通梗着脑袋往里走的样子,看着很不情愿,像是被人强迫来的。 许鸢行礼道:“郡主姐姐。” 程也安便有话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许鸢看了一眼吴通,因自己说话结巴,怕程也安听着着急,便示意他来解释。 吴通看了不看程也安,望着前面如背书似快速道:“自你走后,我家殿下是喝药了,可又开始酗酒,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日醉醺醺的,伤势恶化,谁的话也不听。所以,你能来劝劝我家殿下吗?” 程也安蹙眉道:“他……他不听我的……” 许鸢急道:“他听,他,听的。” 许鸢忙拽了拽吴通的衣袖。 为了魏元景,吴通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让他喝药,他就听了。不过殿下还是有心病,启竹先生也治不了,你是他的心……”吴通及时咬断声音,把心上人那三个字憋到肚子里,“反正他听你的……就是,你能不能温柔点?别摔东西别骂他,殿下他心里不好受,你能不能好好与他说,若是能流两滴眼泪,惹他心疼……殿下他肯定什么都听你的……” 怎么听着像是去使美人计? 月儿一脚就踢了过去:“要求那么多!你是来求人的,还是来使唤人的?” 吴通吓得忙一躲。 许鸢赶紧起身挡住吴通,红了脸道:“对,不起,他,他乱,乱,说话……” “月儿,行了!”程也安抬眸看向许鸢,叹了口气道:我去试试,什么时候?” 当初对魏元景发完火,程也安便立即后悔了,他性子太急太冲,明明是担心,却反而说了重话。对一个病人,一个失意之人,他不该如此。 许鸢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思索说什么时间合适,他们求人办事不能太早,太晚她又怕魏元景真出什么事。 结果许鸢还没开口,程也安直接起身往外走:“那就现在吧。坐你的马车回成王府。” 许鸢眼睛亮起来,点了点头,就快步去追程也安。 成王府。 程也安轻轻推开魏元景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酒味刺鼻而入,阳光闯入,满地酒壶中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人。 听见声音,魏元景抬眸看向程也安,眯眼愣怔,程也安看见他眼圈乌青,胡茬冒了一层,神情迟钝迷离,衣装不整,如一个穷困潦倒的酒鬼,哪里还有以前儒雅方正,松形鹤骨的模样? 魏元景迟疑了片刻,才道:“程也安?” 程也安心里没由来地难过,他把自己摧残折磨成这个模样,可见这件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他内心该多痛苦啊。许是许久未见光亮,魏元景眼睛有些不适,程也安便立即关了门,门窗关闭,只有微弱的光透进来。 程也安抬脚走到魏元景面前,拿起一瓶酒,喝了几口,立即被呛到了,连连咳了几声。 “这么苦辣的酒,你居然还能喝这么多?” 魏元景垂眸笑了笑,没说话。 程也安便坐到魏元景身边,又试着喝了一口。 魏元景没抬头,却问道:“不喜欢为什么要喝?” 程也安看向魏元景,反问道:“那你呢?伤口感染不难受吗?为什么还如此?” 魏元景沉默了许久,才道:“贡生案牵扯了太多人,是我利用了他们,我总觉得我难受些,才对得起他们,可这远远不够……” 捏着酒壶的手颤了一下,程也安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见过那些贡生被拖走的场面,了无生机,残酷无力,他便痛恨自己不能救他们,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会为鲜活生命的衰败而叹息,甚至想去挽救。 所以他能理解魏元景的自责和痛苦,他太过自信和急迫,没有预料到失败,他把所有责任全部归于自身,他痛恨自己,为那些生命,为惨败的结局。 “你不骂我了?”魏元景突然问,语气带着些委屈与小心翼翼的滋味。 程也安下意识地放轻了语气:“不骂你,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可这些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你,小人得志,正义无法伸张,便一直会有人死去,我们如果能早一点行动,便能早一点挽救局面。现在,我们正在做,会败,但败多了便会有经验,败多了便会有成功,一次成功,便是开明盛世,是千秋万代的功劳。 魏元景,你已准备了十年,难道此刻要放弃吗?” 魏元景道:“不是,我没有想放弃……我只是暂时想让自己醉一次,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可反而我却更加清醒,我夜夜梦到我母妃死去的场景,王氏族人被血刃的画面,以及那些贡生们在东厂被折磨至死的样子……更让我痛苦的是,陛下他从来不肯给王氏族人一个机会,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我舅舅,他说我舅舅是个奸臣,一直在骗他欺他!他高高在上,多疑薄情,听信谗言,不明黑白!又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凭什么?!” 魏元景扶住额头,声音颤抖,几欲哭泣,情绪久久不能平息。 但对当年的事,程也安并不熟悉,他只知道邓国公与父亲都告诉他,王文充是个忠臣,不是谋逆之徒,他记得当时死了太多人,无数人受牵连而死,却都喊着冤枉,但陛下从未心软。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程也安想问清楚,这样他才能更好地帮助魏元景。 魏元景愣怔了一下,仰头喝了几口浊酒,苦涩蔓延,辣意侵吞脾胃,双目酸涩起来。 “当年……王氏一族隐居在琅琊山,乱世征战,天下不安,先帝为建功立业,亲自到琅琊山请王氏出山,舅舅不忍百姓受苦,不顾族人反对,私自出了山,帮先帝开创晋国,安定社稷,此后王氏族人纷纷出山,在晋国各地为官为将,或开创书院,或经商致富。 后各皇子争储,陛下平庸,不得先帝喜欢,但舅舅却觉陛下果敢狠厉,有帝王之气,便与赵祥忠等宦官合作,帮助陛下登基,并将母亲嫁与陛下,母亲聪慧,常替陛下解疑,得陛下宠爱信任。陛下登基后,众臣多有不服,为稳固皇权,陛下建立东厂,监察百官,亲自督察办案,此后朝堂上下,渐无人敢有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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