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景上前,从怀里拿出一个白手帕,上面用金线钩织了一朵兰花,那小道士愣了愣,看了眼那金兰花,又看了眼魏元景。 魏元景道:“小师父,请转告一声,纾明求见。” 那小道士关了门,匆匆去传话,片刻后立刻开了门,迎魏元景进来。 剩下那群黑衣侍卫惊讶地面面相觑。他们耗了那么久,那个三乙真人都没有让他们进去,这个人怎么凭着一张手帕就进去了?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玉虚观依山而建,别有洞天,一路走来,皆朴素雅致,凉亭流水,树木葱绿遮阴,兰草竹菊遍地,虫鸟合鸣,声音悦耳,如入幽山。 跟着小道士,他们路过观中巨大铜鼎,径直走到一个大殿前,这殿名为三律殿。 小道士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魏元景独自一人上前,推门而进,一个满头白发,身着深青色的道袍的老人站在对面,微笑着看着魏元景。曦光落在老人身上,柔和如幻梦,恍然间,魏元景似乎看见舅舅站在对面。 魏元景快步上前行了一礼:“纾明见过真人。” 三乙真人抬手扶起魏元景,叹道:“终于见到你了。” 三乙真人虽年过耄耋,满头白发,仙风道骨的模样,但面容似刚过半百。 “贫道听启竹说殿下擅长棋艺,与他不分上下,所以今日特意布了棋盘,可否对弈一次?” “自然可以。” 两人落座棋盘对面,魏元景执黑棋先行,三乙真人执一白子,看着棋盘问道:“殿下布局已久,贫道该如何入局?” 魏元景道:“京中传闻已久,三乙真人名声大噪,陛下信道,所以特派人来请您。我希望您能起规劝督促之用,无论真假,只求功成。” 三乙真人落子道:“那如何传信?” 魏元景道:“三乙真人不必担心,届时自有人传信。此去皇城,层层宫墙,到处都是司礼监的人,您一定要多保重,我怕他们对您下手。” 三乙真人笑了笑:“贫道有天机帮忙,不怕恶虎。” 三乙真人又道:“那我们何时出发?” 魏元景道:“明日,磨一磨司礼监,让他们急上一日。” 三乙真人看着棋面道:“殿下,若最后输了呢?” 魏元景听罢,眉头微蹙,指尖摩挲着黑子缓缓道:“若不成,我对不起死去的人,更对不起活着的努力的人,所以我不会让这个如果发生。”魏元景坚定落子。 三乙真人摇摇头,落子抬眸道:“殿下你输了。” 魏元景垂眸去看棋盘,才发现自己刚刚走到了死局里。他以为局势大好,将要成功,一直过于专心地盯着走向,而忽略了身边的陷阱,一不留神,没想到把自己困住了。 三乙真人看着魏元景,目光柔和:“我与你舅舅是金兰之交,是二十年的挚友,此前我虽未见过你,但常常听他提起你。纾明,我替你舅舅喊你一次。太过执着,反而会成为心魔。此途艰辛,有得必有失,不必太过计较。你要记住,你的安乐才是你舅舅最在乎的。” 魏元景看着三乙真人,恍惚间感觉是他舅舅在对他说话。他的名是陛下起的,他的字是舅舅起的。只有舅舅与母妃喜欢喊他的字。他们总说,纾明,只要你安乐就好。 魏元景握着拳头,心口疼痛的一点点地加深,可他只能咬牙忍着,他不能认输,不允许自己低头。 三乙真人细细看着棋局,似乎发现一些微妙之处,魏元景的命运似乎和那个人勾连起来,是祸,也是缘分,是波折,也是解脱。 但于那人来说,将是化除心魔的解药,是打破困境的密钥。 内心起了波澜,三乙真人若有所思,心里隐隐有了主意,抬眸道:“贫道还有要事,门口自有人带殿下去后院入住。还请殿下记住贫道的话,小心为上。” 魏元景回过神来,起身行了一礼道:“谢谢真人,我记住了。”
第19章 你怕是要和孩子动手 正午,秋日阳光明媚,虽在山中,却也有些闷热。 玉虚观门口那群黑衣侍卫百无聊赖地坐在他们搭的棚子下,用折来的芭蕉叶扇风,一边抱怨着。 “你说那人怎么进去了那么久还不出来?能不能行啊?” “管他呢,中官不是说了吗?明天是最后期限,不行就直接闯进去。再等等。” 那侍卫烦躁地打开牛皮水袋喝了口水,骂道:“这山里都不是人待的!回去后我要去好好爽快一把!” 几人顿时哄笑起来。 “你啊,是下边痒了吧,这小子,上辈子铁定是风流鬼转世。” “去你的!” 对面草丛里,程也安和月儿听了全程,然后默默弯着腰扭头往后院走。 玉虚观只有前门,已经被司礼监的人堵着了,她们只能想办法翻墙进去。 玉虚观院墙不高,两人一左一右,蹬着墙根一跃,一把扶住了墙檐,然后双手一撑就跳了进去。 月儿笑道:“和郡主你翻了那么多次墙,这还是第一次翻道观的墙,三乙真人若知道了,脸也得青一青。” 说完旁边没有回应,月儿扭头一看,见程也安望着远处的铜鼎和三律殿出神,睫毛微颤。 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第一次是程也安六岁,当时自己还懵懂无知,全然不知将要面临什么。第二次是十三岁,自己饱受折磨,父亲求三乙真人帮忙,可惜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今这么多年,他也挺过来了。 恍然间,程也安似乎看见那日,父亲拉着他的手走过铜鼎,走到三律殿里。 那白发老人温柔地看着他,对他说,“也安,日后记住了,你是女子,不是男子。” 程也安疑惑着,不知为何,他们总这样强调,在外人面前格外谨慎,几乎提不得这个话题。可程也安不理解,他明明是个男的,父亲有的他也有,他的身体和母亲的不一样,可他们总让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梳女子的发髻。 茫然间,他抬眸看见那白发老人递给父亲一个药瓶,一边道:“六岁已然有了男女意识,此番下去必然容易露馅。这药是抑阳转阴之物,可以掩藏一些男子体征。但此药不是好物,是逆天之道,令郎恐有后患。老将军,贫道得了首辅大人嘱托,帮助程家度过难关,但如今贫道也不知对错了,此番于程家有益,可对这孩子是极大的伤害啊……” 程也安正思索这话的意思,又看见父亲扭头看着自己,目光悲伤又坚决。 “他是程家的子女,想要活命,就要担起这份责任,这是改不了的命数。” 恍然间又回到十三岁的那天夜晚,程也安梦魇后终于被月儿叫醒,却恍然还在梦里,他害怕地躲在墙角,痛苦地抱住自己,止不住地全身颤抖,满头大汗地挣扎喊道:“父亲,我难受,我难受得想死,你杀了我吧……” 那感觉就像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有一个莫名的看不见的东西,悄悄爬上了他的背,开始啃咬他的身体,忽然那东西变成了一群,将他包裹住了,那滑腻的触感,像水蛇缠绕,他逐渐呼吸不过来,全身骨头错位般痛苦,像要散了架,再也拼不起来了。 他只想求一死,来解除痛苦。 月儿抱着程也安哭起来,一边拽着程也安的手,把他手里的短剑夺了过来。 父亲“砰”地一声给那白发老人跪下了,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军此时卑微得弓着背哀求别人。 “真人,求求你了,你想想其他办法啊!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那白发老人叹气道:“恶因生恶果啊,只能给他换药了,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了……” “郡主?”月儿担心地扯了扯程也安的衣袖,忍不住紧张起来,不知为何,她有不好的预感。也可能是与主子同心,程也安心底里畏惧这个地方,她也一样不喜欢,每次来拿药,她也是不多待一刻。 程也安回过神来,扭头对她一笑:“走吧,去三律殿。” 三律殿门口遇见个小道士,他认识月儿,于是马上进去告知了三乙真人一声,随后三乙真人让程也安单独进去见他。 推开门进去的那一刻,程也安忍不住紧张起来。 她看见三乙真人坐在塌上,闭着眼睛,似乎刚刚打坐结束。他这样子似乎没怎么变,可能道士都修身养性,比较抗老? “真人?”程也安走近道。 三乙真人睁开眼睛,看了眼程也安微笑道:“你长大了啊,不怕贫道这个地方了?” 程也安没有和他客气,在一旁坐了下来,“自然是有事。我听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要请你入宫。刚刚我在玉虚观门口也看见了,司礼监那群人想必守了许久,棚子都搭上了。我听他们说,明日是最后期限,你不去也得去了。” 三乙真人不在意地笑了笑,喝了口茶。 程也安直接道:“今日我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想去,我和父亲绝不会袖手旁观。没有你的主意,我们程家也活不到现在,父亲说了,你是我们程家的恩人。只要你一句话,我父亲会亲自进宫劝说陛下,他的话在陛下面前多少还是管用些。” 三乙真人扭头看向程也安,摇头道:“可贫道害了你,所以贫道如何都是活该。” 程也安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指尖一抖,程也安故意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你救了程家,你就是我的恩人。再说了,你死了,我的药谁给?到底怎么样,你一句话说明白。” 三乙真人抬眸望向远方,阳光透过窗户撒下斑驳影子,那影子就如破碎的时光一样,摸不着也挡不住,留不下也带不走。 “明天就动身,贫道会去的。告诉老将军,不用担心。日后你的药还按时来拿,这次的药也已经准备好了。” “好”,程也安起身道,“若日后你有什么困难,派人去程府送信。” 见程也安要走,三乙真人喊住了她。 “也安,你现在还好吗?” 程也安愣了愣,蹙了下眉头,然后指了指心脏道:“你指的什么?如果是这儿的病,放心,还死不了。” 三乙真人却道:“申时了,夜路不安全,明日再走吧。” 程也安再次眉头紧蹙,他不理解三乙真人这话的意思,他知道程也安厌恶这地方,他不愿意多留一刻。 三乙真人看着程也安,目光平静如水,他继续道:“程也安,你的解药就在这观中。你快解脱了。” 这是什么意思?程也安瞬间僵在原地。 出了三律殿,月儿忙上前来:“郡主,我已经拿过药了,咱走吧?还跳墙?” 程也安笑了笑:“走什么?天要黑了,明天再走。” 月儿“啊”了一声,跟着程也安的步伐问道:“可,可现在才申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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